半月前,父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确实提起过,他们的家搬了,从池城搬到了倥城。倥城那里有父亲新成立的公司分部。正在等着他去经营。
妈妈也说话了:
“然然,爸爸的公司分部成立了,我也被调到倥城第五大学当教导主任,换个新环境也好,是不是?”
她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小江瓷任何形式的回应。
提起倥城的话小江瓷再度想起了地狱。
然而。这个名词已经不能在她心底激起更大的波澜了。
“然然,你改个名吧?”
母亲东拉西扯了半天。突然提出了这个提议。
而这个提议,终于把小江瓷从纷乱的思绪中揪了出来。
改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
“改成什么?”
母亲没回头看她,盯着前方,说道:
“跟妈妈的姓怎么样?姓江?”
小江瓷的拳头攥紧了。
她想冲他们大喊,换城市居住就算了,凭什么连自己的姓也要改换?自己就这么给龙家丢人?难道就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
可想到这儿,小江瓷忍不住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吗?
如果继续在池城读书的话,她该怎么面对那些熟悉的同学?父母在向自己熟悉的人面前,该怎样谈论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还能保存自己的颜面?
她感到自己的心口位置慢慢弥漫出一股呛人的酸气,钻入她的肺部,喉咙,但就卡在喉咙那里,再不向上升。
所以,她没能哭出来。
她只是缓慢地点点头,说:
“好,但名字我要自己起。”
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
他们感到很诧异,以前的小江瓷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不管家长做出什么安排,她都只会默默地接受,从不会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她,虽然还一如往常地沉默寡言不爱讲话,但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讲话间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或许这种权威被反抗的感觉让母亲江瀚静感到不舒服了,她回过头来,语气严厉地对小江瓷说:
“起名是父母的事情,你年龄还小,没有姓名权。懂吗?”
没想到,小江瓷丝毫不让步,她直视着江瀚静的眼睛,说:
“没商量,要不然我自己起,要不然我就不改。如果你们不嫌丢人的话,我不介意还叫龙乙然。”
“哎,这孩子”
江瀚静的话刚讲到一半,就被父亲龙靳华打断了。
“好了,就让然然做主吧。”
车子开上了通往倥城的高速公路,爸爸踩下油门,时速表飙升到100公里每小时。
在换完一个档之后,龙靳华像是想起来什么遗忘了的东西似的,侧过头来对小江瓷说:
“哦,对了,龙炽呆在家里呢,等你回家,你们好好聊聊天。龙炽他”
说到一半,江瀚静突然扬起巴掌拍在了龙靳华放在档位边的手上,示意他好好看路。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高速上驾驶,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到路况上。
爸爸的话没有说完,而小江瓷却从他刚才的话里,读出了一丝奇怪的意思。
哥哥怎么了?
好像,在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一向利落爽朗的龙靳华绝不会用那样迟疑遗憾的声调讲话。
妈妈拧开了车内的广播,一阵轻音乐在寂静的车内流淌起来,而小江瓷此刻,却无法静下心来去欣赏倾听。
因为爸爸的那句话,她开始想念龙炽了。
在半年的精神病院生活里,她最想的还是龙炽,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想自己。
她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沉浸入自己甜美的幻想中。
这种甜美的幻想,一直持续到到达新家的家门口。
小江瓷尾随在父母身后,轻轻咬着嘴唇,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屋里的龙炽来开门。
开门的人的确是他,但又不大像他。
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和夹脚拖鞋,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上洒了一片饮料渍,他一手提着游戏柄,一手扶着门边,望着门外的父母和在他们身后满眼希冀的小江瓷,搔搔太阳穴,问道:
“爸,妈,这是谁呀?”
小江瓷的微笑和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在刹那间消失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和满眼迷茫的他两两对望。
龙炽他怎么了?
一瞬间,爸爸刚才在车里犹豫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龙炽他”
他究竟怎么了?
许久,小江瓷才从剧烈的心悸中解脱出来,硬挤出一句话:
“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哥?”
龙炽听到小江瓷这样叫自己,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捉住小江瓷的手,把她带到屋里来,小江瓷感觉自己的身体整个都冰冷僵死了,任由他摆弄,她的目光牢牢锁死在龙炽身上,她不希望自己害怕的事情会发生。
而他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梦幻全然破灭了:
“你是家里收养的孩子吗?妈妈说会带一个女孩子回来,原来是你呀”
龙炽像是压根没注意到江瓷脸上的奇怪神情,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语调轻快地说: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妹妹啦”
这样没心没肺地说完后,龙炽友好地伸出手来,笑眯眯地对小江瓷说:
“我叫龙炽,你叫什么?”
小江瓷望着他伸来的手,脑中闪现出千言万语,可张嘴又发不出声来。
她喘息了两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刚好滴在她伸出去的手上:
“我叫江瓷”
龙瀚瓷业有限公司,是父亲的公司名,她取了中间的一个“瓷”字。
从此以后,她便再也不是过去的龙乙然了,她叫做江瓷,江水的江,瓷器的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