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修在想,那是不是老人的灵魂的指示?或者是于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偏偏在自己想要放弃动手的时候,那道车灯射了进来,让自己看到了武诚手里的东西,也坚定了自己下手的决心。
这是老人在借自己儿子的手,对武诚施加的报复吗?
但修有的时候又在怀疑,老人那么一个善良的人,真的希望自己这样做吗?真的希望自己走上这条一去不能回头的极端路吗?
可无论如何,修最终还是做下了。
武诚无声无息地仰面躺着,额头上扎了好几片玻璃片,从修下手砸中他脑袋的刹那开始,他就把头往侧面一耷拉,吭也没吭一声就没了声息,要不是看到一道暗红色的液体从武诚脑边流下来,修估计还不敢确信自己是否砸中了。
修颓然地垂下手来,手中只握着一截酒瓶子的颈口,有碎片三三两两地从床边滚落下来,他也一动不动,好像是跟着武诚一起死了一样。
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爸——”的哭喊声从左墙那边传来,修才从半梦半醒的边缘惊醒,冲回了自己的房间,从自己的被褥里摸索了半天,拽出来了一件老人送给他的衣服和那本老人赠送给他的字典,然后惊慌失措得如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蹿出了大门,蹿入了夜色之中。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也不肯停下脚步,仿佛只有拼命地跑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才能让他把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离开了自己一直生活着的、从未离开过的城乡结合部,跑上了国道,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就继续疯狂地向前跑去,直到跑得双腿发软,肌肉痉挛,直到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这么剧烈的运动。失去控制,修才一头栽在了地上,猛烈呕吐起来。
他这才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跑,都抹杀不了一个事实: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满手的红油漆,在路两旁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晰,把他的大半个手掌都染红了。而且油漆的气味浓烈,怎么抹也抹不掉,修甚至感觉,在这刺目的红色之下。在这浓烈的气味之中,混合着刺目的血色与浓烈的血腥味。
修双手撑在地上。双膝跪地,疯狂地喘息着。
冰冷的地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柏油气味,修的手掌和膝盖都渐渐麻木了,可修的心头却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父亲死了,是被自己亲手打死的。
老人也死了,他们的死。和自己和父亲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已经逃出来了。
自己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些念头一一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修的脑海中,又渐次消去。
修保持着跪姿,眼泪一滴一滴沉默地落在了黑色的柏油马路上,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并呵呵地笑出了声。
他并不想哭,他想笑,他想庆贺自己摆脱了那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他的眼泪仍然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凭他匮乏的言语是形容不出来那样的感觉的,但修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只隐隐听到。耳畔隐隐传来了12点的钟声,还有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个漂亮的烟花升上夜空,圆润地在修的头顶炸了开来。
新的一年来临了,所有的人都进入了崭新的一年。
什么都没有停下来,什么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着,时间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而停下来。
风把修脸上的眼泪吹得冰凉,他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远方。
很多事情做下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就像谁也没有办法阻挡时间的进程一样,谁也预料不到,修接下来的人生路,会延伸向怎样的方向。
修一路流浪,一路讨饭,走过了至少五六个城市,期间的辛苦自不必说,但修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栖身地。
那是位于一个城市边缘河边的桥洞,很混乱,不过修并不介意。
在那桥洞里,里面栖居着不少同样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并不介意一个新来的、瘦弱的沉默的小男孩的入住,他们讨生活的手段很杂,买小东西,修鞋,卖淫,互不干扰。
白天,他们出去干活,晚上就回到桥洞,用报纸和稻草垫在身下沉沉入睡。
这个桥洞里也住着不少还未长大的孩子。
这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志愿与梦想,哪怕是不切实际的。
男孩子想飞向天空,飞往宇宙,掌控宇宙,成为世界之王,女孩子想要做翩翩起舞的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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