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透,靛蓝的天幕中零星点缀着几点星芒,王府里外灯笼高悬,垂挂在各个回廊过道门前,所及之处灯火通明。
宁天歌处于明亮温暖的厅堂内,坐的是铺了织锦软垫的香檀木椅,用的是莹润剔透的象牙餐具,食的是安王府大厨精心烹调的美味珍馐,赏的是天下惊艳的绝色美男,可她却偏偏生出几丝食之无味的不应景的反应来。
墨离留下了她,说有事要与她相商,她能说不可以么?当然不能。
司徒景没有出现在餐桌前,说是不想与她这个酸儒一同用餐,怕影响了他娇贵的胃口,于是墨离特特命一连串的婢女提了一溜的食盒送至了他所住的院子,她大概数了数,这些婢女没有七个也有六个吧,而且个个长得要模样有模样,有身段有身段的。
可见墨离极为周到地照顾到了他的胃口,绝不存在影响不影响之说了。
只是现在的关键是,被影响了胃口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人都说秀色可餐,对面的男人在举手投足间,不管是喝酒还是吃菜,动作也确实贵气优雅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可她实在见不得那双如镜湖般让人沉醉的眼眸总是时不时地朝她投来个温柔得能吓死人的眼神。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是她看错了吧,就这样一张比死人强不了几分的脸也能让安王殿下产生兴趣?
汁液溅落的声音汩汩响起,墨离执着酒壶往象牙杯中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闪烁澄亮,更映得那一只手如玉精致。
“莫非,这菜不合宁主簿的口味?”他蓦然浅笑而问,声音醇如美酒。
宁天歌正看得微微晃神,经此一问,连忙举起筷子在跟前的盘子里夹了一个丸子往嘴里塞,边吃边说道:“没有没有,殿下府上的厨子厨艺精湛,比微臣家中的不知强过多少倍了。”
“如此甚好。”墨离微笑点头,又恢复原先自斟自饮斯文进食的模样。
宁天歌见他没再追问,才将注意力放回自己嘴里的东西,仔细一品,骤然脸色大变,砰地一下起身推开座椅,顾不得向墨离说上一句场面话,便直奔屋外一座花圃前直接吐了个天翻地覆。
门外伺候的人早已被墨离遣了去,显得院子尤为寂静清冷,只有她挖心挖肺的呕吐声,令人不忍听闻。
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吃这个东西了,无从算起,也不想去算,她只记得,有一年她奉组织之命潜入一个受国家保护的古墓盗取古物,东西虽然取到,却惊动了墓地深处蛰伏着的一条巨蟒。
她险些葬身蟒腹,最后总算用随身匕首剖了它的肚子,却也在搏斗之中破坏了墓穴的机关,她被关在里面六天六夜,没有人来救,组织不会为了她一个人而冒险,而她必须活下去。
在那不见天日的六天时间里,她只能靠生吞蟒肉来维持体能,吃了吐,吐了再强迫自己吃,整间墓室已分不清到底是死蟒的臭味还是她吐出的污物之气,直至楚清欢偷听到了组织的谈话,不要命地带着重磅炸药炸毁了墓穴,她才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那一段充斥了血腥的日子,那残留在胃里许多年都未曾淡去的味道,被她强行掩埋在了记忆最深处,哪怕这一世,她也从不碰与蛇有关的任何东西。
刚才一直未认真看过桌上到底是些什么菜,而那盘蛇肉又被厨子剁成了肉糜做成了丸子,根本看不出原形,可那味道,却是刻在骨子里忘都忘不掉,还是一下子就吃了出来。
胃里已经空得再也没有东西可吐,她却象是要把胃都呕出来一般不断地干呕着,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很大,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个充满腥臭的墓室。
有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她的身子蓦地一僵,手按着胃部慢慢直起了身。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上面一块洁白的手帕兰香幽幽,耳畔是轻柔的嗓音,如一只暖暖的手熨过心间“觉得怎样,可有好些?”
眼前的黑暗象是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撕开,恍惚间,那一年楚清欢在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也是“阿七,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虽然两句话并不完全相同,可于此情此景,又是何其相似。
“是我疏忽了,应该事先让厨子问问你的喜好。”
宁天歌摇了摇头,接过墨离手中的手帕,轻轻擦拭了嘴角,这才转过身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不关这些菜的事,是微臣身子不好的缘故。”
墨离背对着灯光,脸孔掩在夜色之中看不清眸色,只是关切道:“宁主簿现在感觉如何?”
“无碍了。”她看着手中的手帕,抱歉地看着他“殿下的帕子脏了,请容微臣洗干净了再奉还,还有今晚扰了殿下用膳,微臣实在过意不去。”
“这个好说。”墨离低低一笑“宁主簿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弥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