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子来到筑地的信浓屋旅馆看望初枝,是在那以后的第三天。
阿岛考虑:为了躲避礼子和正春必须换一家旅馆才行。尽管如此,但心里却无时不在等待他们来访。
即使不用麻烦他俩,初枝的眼睛任何时候都可去请医生诊治。只是出自母亲想通过姐姐把妹妹的眼睛治好这一愿望才一天又一天地拖延下来。
初枝盼望他俩的到来好像焦急万分,甚至夜不能寐。可是,由于存在与正春的一层关系,因而难以开口说出来。阿岛虽也抱怨正春,但更觉得初枝实在可怜。
他们的事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而且初枝又如此软弱,根本谈不上什么恋爱,所以,阿岛不想粗暴地加以干涉。
“小姐一个人?”
“是的。”
“就说初枝她不在,你替我谢绝她怎么样?”
阿岛对来传话的女佣这么说,却又慌慌张张地收拾起房间,坐到镜子前面整理衣襟。
礼子称有事找初枝的母亲,被带了进来。
听到她的脚步声,阿岛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犹如祈祷似的,身不由己地闭上眼睛。
“如果礼子长得像自己,而且,如果礼子觉察到这一点的话”
然而,映入阿岛眼帘的却是四周顿然生辉般的欢悦。
阿岛只觉得她美丽绝伦。
被高贵的美貌所打动,阿岛一瞬间竟忘了她是自己的孩子。
于是,阿岛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抑或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安慰感,抑或出于某种满足感,她心中充满纯朴的激动,在那激动的心底,强烈地感觉到了她还是我的孩子。
“初枝实在太蒙您处处照顾”
阿岛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腰。
“谢谢!”
而且,又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声:
“能生养出如此美丽的姑娘,真要谢谢这位母亲。”
阿岛也听到了这句话。
“初枝多次说起过小姐您,所以我也不觉得是初枝与小姐见面。”
“是怎么说的,关于我的”
阿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目不转睛地望着礼子说:
“说小姐是不是浑身闪闪发光让小姐您抚摸,便痛快得全身发颤。她让我和小姐您也见见面,好好地谈谈,看看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敢当。”
礼子羞红了双颊,避开阿岛热烈的目光。
“不过,可以说初枝她是能看得很清楚的吧?比视力正常的人看得更加清楚吧。”
“因为她只想看自己喜欢的东西嘛。”
“嗯。”礼子犹豫了一下又说:
“她说,我的声音、我的气味都很像您”
二
“初枝是这样说的。真的很像吧?”
“啊,怎么讲这种不礼貌的”
阿岛胸口怦怦跳,一想到自己不可能发出与礼子相似的声音,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那孩子凡是她自己喜欢的人,不管是谁都觉得像我。”
“是吗?”
礼子瞟了一眼阿岛后,立即低下头沉思。
“不过,很幸福啊,凡事都能那样以母亲来”
“眼睛看不见就永远是孩子嘛。”
“真令人羡慕!”
“能让小姐羡慕,兴许那孩子也会感到自己是真正幸福的。”
“您只有一个孩子?”
“是的。”
阿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在低下头的同时,使劲地把礼子的手拉到身旁。
“疼爱得要命吧。”
“是的,那孩子真的好像是生活在我眼睛里似的。她是把我的眼睛作为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的。也请小姐您让她到您的眼睛里呆一会儿。”
阿岛笑着掩饰过去。
“好的,我很乐意让她呆在我自己的眼睛里。”
“不过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
“是的吧。”
“小姐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吗?”
“对。我的任性可把她坑苦了。我想我的眼睛如果也看不见反而对母亲有利。”
“哎呀,您说什么呀?”
阿岛好像怕生硬地冲撞了礼子而悲伤地说:
“能长得像小姐这样楚楚动人,您妈妈已经高兴得不得了啦。”
然而,阿岛委婉地表露出自己感到幸福的话,反而触痛了礼子的创伤。
如今子爵家所剩下的财产,难道不是惟有礼子的美貌了吗?
礼子忽然像是想避开影子似的,眨了眨眼说道:
“要是初枝到我的眼睛里,那改变将相当大,要厄运临头的哟。您肯定会感到为难的。还是请初枝让我来改变她的好”“无论怎么改变都行。那孩子好像不愿意让小姐离开自己。”
礼子点点头。
“那么,是我心里装着别的人啦,肯定是”
礼子想起了在能乐堂对矢岛伯爵说过的话。
“我是一个孤僻好胜的人,有人说有谁像我的话,我一定会生气的。我就有这种不可救药的清高的毛病。不过,初枝说我像您,我一点也不反感,真是不可思议。我想那大概是一种非常亲近的爱的表达方式吧,确实觉得十分欣慰。”
“谢谢。”
阿岛从心底表示感激。
“哎呀!”
礼子吃惊地凝视着阿岛。
三
“她说我们体味相似,视力正常的我,却无法那样分辨出来”
礼子抬起左手贴近鼻子闻着。
“确实有体味。大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吧。说我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体味。初枝是这样说的。”
“哦。”
两个人靠得很近,中间只隔一个小小的泡桐木火盆,阿岛有点暖融融地闻到跟高贵的香料混合在一起的礼子那生气勃勃的体味,马上觉得仿佛连心也陶醉了。
自己年轻时的情景不禁历历在目。
“我的您闻闻我的体味看。”
礼子爽快地伸出了一只手。
阿岛宛如见到可怕的东西一般,迟疑了一下。见此情形,礼子也面红耳赤。
“初枝求我让她摸一摸,我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人。”
阿岛点点头,轻轻地拿起了礼子的手。并不需要把它贴近鼻子。
其实是极其柔和的肌肤接触的感觉,却感到仿佛触电似的强烈,于是,礼子的手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种亲切的血脉相通的感觉。
阿岛产生了自己的生命复苏成年轻的礼子一模一样的感觉。
“体味如何我不太清楚,但我的声音难道不是跟您很像吗?”
阿岛脸色苍白,突然颤抖起来的手落到了火盆边上。
“小姐您怎么能说那种盲人说的话呢。”
她笑着,精神为之一振。
对于生下来便被遗弃掉的孩子,如今提母亲的爱心,岂不成了孩子撒娇任性的幻梦了吗?尽管并非亲自哺育,却成长为如此美丽的大姑娘,对此惟有弯腰鞠躬,暗自深致谢忱才是。
礼子却无法理解阿岛刚才的态度。
礼子曾认为跟初枝天真无邪和可亲的相似的东西,在做母亲的阿岛身上也会存在,但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亲情。
一见到阿岛的耳垂、眼框、鼻子等等总有与自己相似之处,内心深处便产生一种恨不得快点溜走的压抑。
阿岛好像突然想到似的说:
“前几天初枝跑到小姐喜庆的地方去打扰,一定给您添麻烦了吧。”
“哎呀,初枝把这事告诉您了?”
礼子并不怎么害羞“初枝,说她反对”
“啊,岂有此理!”
“没什么关系的。”
阿岛抬起头认真地说:
“不过,甚至连我都有这样的感觉:像小姐这样漂亮的姑娘无论嫁到谁家都有点可惜。”
接着,犹如诉说什么似的,不觉在礼子的手指头上握得紧了些。
礼子从火盆边抽回自己的手。
“今天也是初枝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
“啊,她去大学医院了。”
“哦?是我哥哥带她去的?”
“不是。”阿岛露出了一副显得畏怯的痛苦神情接着说:
“去探望病人。”
“是吗?那正好,我马上也要去那里,回家时顺便拐到眼科医生那里一下”
“嗯。”阿岛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被护士牵着手在医院走廊里行走的初枝的形象。
四
而且,当初枝进入病房一看,恰巧芝野家的人都不在。
芝野的心情好得出奇,意识也十分清楚。
缘分不深的父女俩手拉着手,连户籍也给改了过来。
这不过是阿岛的空想。
叫初枝单独去医院,无疑太残酷。然而阿岛认为倘若初枝是个走运的孩子,那么将会遇到出乎意料的天助。让她去见礼子已获成功,所以阿岛让她去见父亲,也使用了同一手段。
双目失明的姑娘单独前来探望,见到她那副令人感动的样子,甚至连芝野家的人也总不至于会把她赶回来的。阿岛相信初枝的人品无论怎么看都不至于招人憎恨,这才让她单独去的。
要让她见上一面,如不让她见上一面,那么在与芝野夫人等人的争论过程中,一旦至关重要的芝野一命归天,那将无可挽回。
不过,阿岛也担心初枝会遭到看护者们的粗暴对待,恨不得自己追她而去。礼子这么一催促,正中她下怀,于是便急急忙忙地为出门收拾起来。
“医生讲要不诊察的话,便无法下断言。不过,看来有治好的希望。”
礼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从矢岛伯爵那里听来的,说初枝是国会众议员的妾所生的那些话。今天初枝单独会见其父,她像有什么事。
“现在邀您去医院谈,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哪里的话,只要初枝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搭上我的老命都无所谓。只在她小时候请医生看过一次,就死心了。如果请高明的医生医治后这孩子能见光明,那么长期以来让她失明便是我的罪过。我对女儿该怎样道歉才好呢您说是吧?”
“唉呀,怎么能这样说呢。”
礼子吃惊地转过头去。
阿岛正在拢头发。
两个人的脸如同重叠般地映在镜中。
阿岛一下子站起身来。
礼子也亦然产生了一种不忍正视的莫名的感觉。
“确实感到很惭愧,没法儿向女儿道歉。”
阿岛缩着身子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拣起了围巾。
指望芝野家的人都不在病房,这如同让初枝野猫偷食鱼似的去偷偷获取父爱。不是在不知道是亲妹妹的情况下,已经让初枝从礼子那里偷偷地得到了作为姐姐的爱了吗?
阿岛真想大声喊叫一下。
初枝现在会怎么样呢,恨不得早一点赶到医院好好地帮她一把。
被护士牵着手,初枝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这情景与阿岛想象的一模一样。
但是病房里的情形却并不像阿岛所想象的那样美妙。
初枝一推开门就有股阴森森的气息笼罩全身,她惊呆了。
听到了女人的啜泣声。
五
芝野死了。
就在刚才他断了气。已经履行完职责的医生刚刚离去。
仅差一步,初枝没能赶上和父亲临终时的见面。
趴在床上哭泣的是跟初枝年龄相仿的小女儿。
病危报警持续了好几天,而且又是突然咽气的缘故,临终时在场的人很少。只有两三位让人想起芝野那显赫的政治生涯的探视客人。
带初枝来的护士默默地松开手,正欲离去,但一见初枝无人扶持要倒的样子,马上又从旁边抱住她。
“危险!”
接着扶着她从垂首立在床边的人们的前面走过,把她带到了芝野的床头。
谁都没说任何话。
站稳后护士退到后边,初枝开始用手摸起来。
她那颤抖的双手只徒然地在死者胸部的被子上摸来摸去。
初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脸在何处。
好像实在不忍目睹下去,芝野的长子把初枝的手拉到枕头旁说:
“是父亲。”
初枝冷不防一把抓起蒙在死者脸上的白布。把另一只手紧贴在父亲的脸上。
“啊!”死者的冰凉吓得她缩回手,但马上转而又用双手死死地夹紧父亲的脸。
“讨厌!”
小女儿拨开初枝的手。
但初枝好像根本不在意,继续抚摸父亲的脸。
“讨厌死啦!你要把爸爸怎么样?”
小女儿哭喊着拽住初枝的手腕要将其拉开。
长子犹如安抚似的抱住妹妹的肩膀,妹妹在哥哥的胳膊当中边挣扎边喊:
“可怕!太可怕啦!”
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可怕!”
听到她的哭声,一瞬间人们毛骨悚然。初枝的动作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让人产生一种超越悲痛,仿佛死人眼看着要起立走过来似的恐怖。犹如怪异的巫女在施妖术。
“已通知阿岛了吗?”
有个人在战战兢兢地说。众人皆默不作声。
“那可不行,我去打个电话。是筑地信浓旅馆吧。”
那说话的人急匆匆地走出去。
初枝将双手合掌在胸前的父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摸了一遍。
眼泪一个劲儿地在失去血色的双颊上流淌,而且发出清莹的闪光。大概是一种用失明的双眼便要去看的异常的心理紧张吧。
初枝好像已使尽气力,头顿时无力地垂落到父亲的胸口上。
是不是昏过去了?有人不由地向前探身。
初枝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人。
“可以让我们来处置吗?”
医院的护士问。
将芝野的尸体用酒精擦净,在鼻孔等处塞上棉花后运往太平间。
阿岛和礼子是在那以后才到的。
礼子本来站在走廊这一头等着,但一见到推开病房门的阿岛的样子,仿佛受邀似的走了过去。
六
病房空空如也。
比看不见人影更让人感到空空如也的是一种冷飕飕的气息。
阿岛握着门把手,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怎么回事?”
从背后往里一看,礼子也变了脸色。
“会不会到手术室去啦?你看还摆着来探望的人带来的东西嘛。”
不过,死亡的迹象却一清二楚。
病床尚未收拾,当然房间的消毒还没结束。
窗帘低垂,令人觉得欲把死亡的消息暂且封锁在这间房里。
一股激愤涌上了阿岛心头。
屈辱使她咬紧了牙关。
倘若此时芝野家的人在场,那么她就要声嘶力竭地叫嚷。
“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在他死的时候不让我在场?”
她气愤万分,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干涸,两眼直冒金星。
她踉踉跄跄地走进病房。
会不会精神失常?礼子担心地跟了进去。
“啊呀,初枝,初枝她在这里。”
礼子从长椅上拿起一个手提包递到阿岛跟前。
“是初枝的吧。”
“啊,初枝”
阿岛一把抢了过去。
而且当她用双手紧紧抓住凝视着时,手指直打哆嗦。
眼梢上吊的眼中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在晃动。
“初枝?初枝她来过是吧。”
阿岛犹如瘫倒一般坐到长椅子上。
那上面杂乱地脱放着男人的帽子和女人的大衣。
一想到初枝终于在父亲临终时见上一面,总算还好,阿岛的心情便稍稍平静一些。
接着她陷入了极度的孤寂之中。
礼子问了问从走廊经过的护士,回到阿岛身旁说:
“说大家都去太平间了到那里去好吗?”
“哦。”
阿岛精神恍惚。
“太可悲啦!”
“是的。很抱歉,把小姐带到这种地方来。”
“我要告辞了。今天不是看眼睛的时候,等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我再来邀她。”
阿岛也跟着起身,默默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出了大门以后,不知为何她还与礼子并肩而行。
“这个,小姐,如果初枝的眼睛能治好的话,可不可以立即就让她看到东西?”
“立即?”
“今天,或明天,最迟能在后天之前”
“哎呀。”
“如果能行的话,想让她见一眼父亲,哪怕是遗体也行。趁他还完好如生的时候”
“哦,是这样?确实应该这样。”
礼子大受感动,她回头对阿岛说:
“我马上就去问高滨先生。您要在太平间呆一会儿是吧。一会儿我就去给您回话。”
阿岛目送着礼子那生气勃勃的背影。
无意之中说出了“父亲”这个词,这下子无论自己还是初枝的身世统统都让礼子觉察到了。想到这里,阿岛真想干脆追上前去把一切都向她讲明。
太平间被不太高的树丛掩盖着。
七
牵着初枝的手把她领到太平间的是护士和司机。
到礼子家去时也是这位司机,他对初枝很热情。
跟着运遗体的担架从走廊的后门去后院的路上,芝野的长女对弟弟小声说道:
“那女的也跟来了,这行吗?”
“哦。”
长子暧昧地点点头。
“这不行!如不处理干净利落现在稀里糊涂地让她进来的话,将来会纠缠一辈子的,以后要惹麻烦的。”
“嗯。不过,对她来说,无疑也是父亲啊。虽说是瞎子,却是一个比想象的要好得多的姑娘。”
“并非那种感情方面的问题,你想认她做妹妹?这太轻率啦!”
“并非由我一人说了算的事。况且父亲还有遗嘱呢”
“我反对。你要像个男子汉。”
“叫我怎么办?”
“让她回去!把她赶回去!”
“怎么能于那种粗野的事!”
“年纪轻轻的却一副人情味十足的样子,将来你会惹麻烦的。”
“多两三个妹妹,也不必大惊小怪嘛。”
长子豁达地笑着说:
“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样真诚的悲伤。”
“令人作呕!你就被那发疯似的把戏给骗了?”
颤抖的双唇不停地上下磨擦,抽泣着往前走的小女儿,突然转过身大声叫嚷:
“哥,你这个软骨头。我赶她走!”
哥哥慌忙拉着妹妹的袖子,默默地指了指担架上的遗体。
潮湿而背阴的路。
小女儿的叫嚷声当然也传进了初枝耳中。
初枝已想回去了。她怀着在漆黑中行走的心情,宛如被噩梦中的人们所包围,劫持着前往远方一般。
盲人的直觉已疲惫不堪,她丝毫不知正跟何人在一起行走,心中只清晰地看到一张死人的脸。
那冰凉的触觉仍留在掌中,她也并不认为那是父亲,她的心似乎渐渐地冻僵了。
她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父亲的遗体。手掌中鲜明地留着的只是与其是爱情不如说是近乎恐怖的印象。
那是初枝的手第一次触摸死人。
“台阶。”
司机站下,蹲下身子从袜子上轻轻地握住初枝那不同寻常的不稳的脚,把它移到台阶上。
那里就是太平间。位于医院的隐蔽处,这座树阴下的建筑物里充溢着类似殡仪馆的阴森。
进入走廊的第一个房间一看,白墙四周的房间正中只有一个放置尸体的台子。
在这里入殓不如早点回家,因此有的人去约灵柩车,有的人去取留在病房里的东西,芝野夫人有点难以启齿地问:
“就这样离开医院可以吗?”
“付钱吗?那事待以后再办吧。都死了人了。”有人这样回答。
夫人的双眼不知该往何处看,便垂下了头。
“你,呆乎乎地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女儿堵到初枝面前。
“你算什么人?”
初枝惊讶地皱起眉头。
“芝野君、芝野君。”
有人在入口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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