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丈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下班后一如既往地接回孩子,把饭做好,边哄孩子玩边等待迟归的她,而她总觉得丈夫已经知道她不愿叙说的秘密。
丈夫会烧一手好菜,在医院当护士长的她没有多少余暇时间,家务孩子全由丈夫忙乎。她不忍他的忙碌,好不容易轮休,她第一个想到为丈夫弥补一番,丈夫怜爱地打趣;“谁叫我是你的避风港呢?理所当然为你付出嘛,你呀,真是我的傻女人!”
今天陶薇什么也不想吃,怕丈夫担心她强咽了几口饭。细心的丈夫很快察觉到她的变化,关切地问:“不舒服吗?薇!”
说着又往她碗里夹了个煎鸡蛋。
陶薇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她心里很乱,不敢正视丈夫询问的目光,怎么能够告诉他,她的背包里躺着一封另一个他的来信,那个他曾是一个死去活来的爱恋。
“去躺会儿,我来收碗。碧碧,到爸爸这儿来。”
女儿乖巧地跑到丈夫身边,陶薇逃也似地钻进卧室,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泪水肆意地滑落。
丈夫逗孩子的声音与收拾碗筷的声音不时地传进卧室,声声击落在陶薇的心上,仿佛是对她多情的嘲笑。
快下班的时候,传达室的老人递给她一封信,那熟悉的笔迹真实又冷漠地直入她的眼帘,她想也不敢想迅速地将信塞入口袋,直到同事们都下班了,她才迫不及待打开信。
五年了,他终于如愿做了一名成功的艺术家,而她,已经不可能成为艺术家的妻子。
丈夫的脚步声渐渐向房门口移近,陶薇急忙擦了脸翻转身背对门口,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不能伤害他。
丈夫轻轻走过来,帮她盖好被子,她假装熟睡,直到丈夫走出去带上门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年前当她决定嫁给丈夫时,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自己,五年后学有所成的他再度出现时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她无法找到答案,但她还是结婚了。后悔了吗?不,不能说后悔。谁都羡慕她嫁了一个好丈夫,爱她宠她,生孩子时,听着她在产房里痛苦的呻吟,产房外焦急等待的丈夫心疼得直掉眼泪。这件事一直是姐妹们妒羡的玩笑,她应该很幸福。
客厅里爆发出女儿的欢笑,大概是被电视节目逗乐了,接着是丈夫急切地制止:“碧儿,小声点,妈妈在睡觉。”
陶薇的鼻子直痒痒,泪水又要掉下来,丈夫多么体贴她,她却表现得太自私,为了旧日割不断的缕缕情丝欺骗忠实的丈夫,回想结婚以来丈夫哪点儿对不起她。刚结婚那阵陶薇耍脾气,恨死这个娶她的男人不愿理睬他。丈夫并不计较宽容地等她静心,每天晚上一声不吭地抱着被子在沙发上睡觉,早晨又早早起床给她做早餐。
女人家毕竟心肠软,陶薇有一天哭倒在丈夫宽阔的胸膛时,她才感到这个男人可靠的力量。丈夫从不追问她的故事,他笑说她从前不是为她而生。陶薇不禁为自己羞臊,几年来她的心头仍旧抹不去昔日恋人的影子,一个似曾有过的场面,一个曾经的纪念日,一句耳熟的话都能激起她心中的涟漪。每到这时她惶然不敢面对丈夫的爱,仿佛丈夫将她知晓得淋漓尽致。但是丈夫自始至终表现的很平静。
陶薇有一股冲动告诉丈夫今天收到的来信,可她不想动。
“唉——”
陶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
季渝,陶薇昔日的恋人。
认识季渝的时候陶薇只有十六岁,稀里糊涂的在季渝兄长般的娇宠中过完二十岁生日时,季渝的信不再是写给一个小妹妹,他告诉陶薇爱她已经很久了,他问陶薇是否接受这颗流浪的心。陶薇觉得自己早已注定属于这个男孩。
恋爱甜蜜又忧伤。
那时陶薇已经卫校毕业分配在医院工作,野心勃勃的季渝仍在音乐学院苦读。季渝事业心强,想考研究生,想出国留学,他立志在艺术上有所成就。
鸿雁传书很频繁,季渝虽然不在身边,他的关怀体贴伴随陶薇左右。一封加急电报只是为了叮嘱她天气骤然变冷时别着凉,一个长途电话只是为了问候她一切可好。陶薇深感季渝爱的执着,女性的多思又使她怀疑爱的持久性,饮情而亡的姐姐是她心中巨大的隐痛,她害怕爱又拒绝不了爱的到来。
看到女友们携着已有婚约的未婚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陶薇很孤怜,不知何日休的相思迷茫她脆弱的心。人生是一个负担,为什么一生的命运在于一次的选择呢?她权衡不了自己是否选择了基季渝,那份想爱不敢爱的彷徨使她痛苦。
季渝不了解陶薇的多思,他专一爱陶薇。陶薇长得不漂亮,但她有与众不同的气质与涵养令人折服,从认识陶薇起季渝的生命多了一份期盼,他盼着陶薇快点长大,盼她知道他心中的爱恋。
他理解心中人因为亡姐的早逝所受到的伤害,陶薇的父母不接受他,为了能见到陶薇一面,即便酷夏严冬在必经之路傻等几个钟头已是常事,每次弄得娇弱的陶薇直掉泪。
陶薇很苦恼,一方面她无法放弃季渝,另一方面她不忍违背父母的意愿,姐姐的死对父母打击很大,她害怕再次让父母伤心。但她爱季渝,她如何能忘掉第一个为她生日祝贺的男孩?姐姐临死前告诫她不要相信爱情,宁可相信被爱。思想的负担压得陶薇的心沉沉的。
虽如此,每次与季渝相聚仍然甜蜜,季渝喜欢轻弹她的鼻头,自信地夸口:“小笨蛋,等我五年,五年以后你就是成功人士季渝的小娇妻啦!”
陶薇听到这话又害羞又害怕,心中一阵冷风掠过。五年?五年以后她已经二十五岁,五年以后她渐已逝去青春容颜,五年以后学有所成的季渝还会爱她如初吗?
父母亲友不断地给她吹耳边风,不断地说搞音乐艺术的都是风流种变心郎,五年后你陶薇不被他甩掉才怪呢!到那时你陶薇已经成老姑娘啰!
陶薇明白父母的爱心,他们怕她再度姐姐前尘,姐姐当初不顾父母反对死心眼爱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骤然婚变。人为什么要变呢?当初那个男人也是爱疯了姐姐,季渝会变吗?
诚是二姑引荐的一个复员军人,大陶薇好几岁。母亲说男人大些会疼人。陶薇犯倔不肯见他,受不了母亲的一把鼻滴一把泪,不清不愿地赴约。
第一次见面陶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她与季渝的故事,本想诚会扭头而去,没想到诚大度得很,认真地说:“如果你爱他,就等他五年吧。万一五年后他离开你,你到我身边来,我娶你。”
“这对你太不公平。”陶薇被他感动了。
“爱不计较公平与不公平。只要你好就好。”
仅凭这句话,陶薇放弃了季渝的爱。她受伤的心忍受不了五年相思的折磨,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爱,九泉下的姐姐对她影响太大,在爱与被爱之间她选择了被爱。
一年后,她嫁给了诚——她现在的丈夫。
三
陶薇再一次打开信,仿佛又回到当年欣阅季渝炙热的来信一样,只是取之当年的不再是少女时代的痴迷,而是深深的沉沉的失落感。
她轻念着信上的小诗:
远天依然这么晴和
云儿也是这般绚丽
如若那爱的小屋周围篱笆也依旧
我的爱神
别阻拦我走进迷人的所在
下雨啦——
淋湿了树
淋湿了草儿
淋不湿流浪人虔诚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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