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月下旧韵悠

夜摧杀后的狼籍。正所谓“沉沉绿江晚，惆怅碧云姿”[张子容春江花月夜]；“可怜歌吹明月中，此夜不堪肠断绝”[权德舆秋闺月]。自古以来，叹月伤春之诗咏，也已形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文脉。

    比如“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温庭筠菩萨蛮]的夜景，便充满了忧怨凄凉的意味；红楼梦里黛玉的葬花辞：“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正是有感于此伤而言；而李后主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亦是如此。

    月下春夜旧韵中的叹息

    日子总是在周而复始之中消磨，岁月一直在低吟浅唱之中消逝。

    因为海口没有什么工业，污染甚少，空气纯净清新，且四季平均温度较高，没有冬天，最适宜老年人居住。所以去年寒冬腊月，我把自己的母亲接来海口定居的时候，也曾想过把年事已高、膝下无儿女的养父母一同接来养老。可是养父母竟然说年过七十不出门了，因为“人到七十古来稀，阎王不请自己去。说不定哪一天说去，就和你的舞蹈老师一样归去了[注：我的古典舞蹈启蒙老师因为患白血病二十八岁那年离开了人世]。而我们眷恋故土，说什么也不愿意客死他乡的”

    听了他们的此番言语，我无言以对，心里却感受到一下一下的蜇痛，好害怕某一天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像春花凋谢一样离我远去

    春夜月下旧韵悠。游荡在往昔的海里，心事汹涌而无法停息，朵朵雪白的思絮开满掌心。连叠的百里水路，弯出了灵秀的古城；悠扬婉转的山歌，系住了潇水河畔的浓情。

    年少时一颗单纯明净的心忆起旧韵，留在脑海里的是儿时在潇水河边生活的一些重叠的记忆——晚归的渡船、码头上长长的望不到头的石阶，当然忘不了的，总是萦绕在眼前的还有那灵山秀水养育的，有着清水般双眸的集聪明、美丽于一身、俨然一个尤物的我的那位古典舞蹈启蒙老师。

    然如今春暖花开的季节，再忆旧韵，却被其中那挥之不去的苍凉和惆怅的情绪所笼罩。多年的风雨，已将故去的人化为烟云。时常有黯然盈袖，仿佛一部诉尽万年沧桑演绎变迁、那样厚重得让人心痛的历史剧在自己眼前上映，却无法把握最后悲剧的结局。为自己舞文弄墨的十指太纤细，总是握不住似水的流年、留不住周遭那些生命中美好的事与物而叹息。

    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篇中说过：“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一个人独自徘徊在这夜色空蒙之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旧时那些曾经的欢笑与容颜。于恍然间仿佛窥见了旧日音乐老师如花的容颜，只是我的第一个知音已离我远去，于是月下春夜旧韵中总会叹息，有好长一段时间，亦无法接受一个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如春花般短暂地凋谢而去；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潇水河畔那种人间仙境竟然也会隐匿岁月如许的凄苦和无情

    春夜月下如潮起伏的心事

    春夜月下旧韵悠。无情的流水冲刷着记忆，层叠着心事。“落月摇情满江树”——春江花月夜中这结句的“摇情”交织成一片，情韵袅袅，摇曳生姿，洒落在江树上，也洒落在心上，令我心醉神迷。以为这曲折的春江水可以圈住一切，以为这浓郁的明月光能够锁住永恒。殊不知，岁月如流水，日子也久，诸物已旧。日落时才知前路渐短，无法挡住日渐走远的那些最爱，这正是秀丽的水的无奈，皎洁的月的无奈。

    今日月下春夜，橹声“欸乃”古筝琵琶扫轮弹奏，有归舟破水，浪花飞溅，掀起波涛拍岸的动态。“色不迷人人自迷，景不醉人人自醉”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这一生一世也难以诠释的旧韵之恋。

    一轮皎洁明月下，想起了李白的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潇洒飘逸的诗仙，性情狂傲不羁，面对明月面对自然时，心头也不免有些感慨与落寞；又想起了苏轼的前赤壁赋，那位豪放派的代表，官场的落魄者，却在人之与自然的渺小中，得到了一份释然与安慰

    往昔的琐碎揉碎在那时花开的诗情画意间，其实早就明了，自己舞文弄墨的十指太纤细，永远都不可能握住似水的流年；也早就知道生命的过往里，谁都只是彼此的匆匆过客。擦肩而过时，彼此是各自眼里的风景。你有你的草长莺飞，我有我的秋水长天。与我，你也许是彼岸一朵芬芳的花朵；与你，我却只不过一缕轻风。转身，烟消云散。或者彼此欢喜，但总归要各入尘灰。归去来兮，花开花谢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原以为生活早就变得习惯，就好像习惯了季节的更迭，习惯了温度的变幻，华丽或灰暗冷暖自知，不过如是。

    但春夜月下旧韵悠，每每联想到写古诗的人去了，谱旧曲的人去了，第一个知音就那样去了，生命轮回中，每一个人早晚有一天都会如春花一样枯萎凋谢便再也无法如苏轼的胸襟一般淡然

    后记

    春夜月下旧韵悠。怜一份心情，在记忆盛放过的月下春夜。春去春又来，听见旧时的紫燕吟唱着归来。有淡淡的暗香，有点点的流萤，却没有了羞涩的浅笑，灵犀的言辞，只有那无尽的记忆仿佛才是最好的答案。

    掩卷后，思绪仍然萦绕在旧韵之中。

    旧韵悠悠。且把柔柔一笑、轻声叹息、无限情思留在古城旧时的渡口。极目望去，仿佛少女时的自己仍坐在溪边高岩上默想，静静思念那个曾经与自己一起在春天里的潇水河畔起舞歌唱过、那用天籁之音把自己灵魂轻轻浮起的、如今早已远去天堂的美丽的舞蹈老师；还依稀看见纤弱的自己独立船头，在睡梦里亦为日渐老去的父母及养父母祈祷；祷告着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够寿比南山，祝愿着尘世间所有的万物生命都不要如春花一样易于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