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承受生命之重

杂揉，写成无言的悲壮！然而，你就在阳光下那样大大方方亮出皱纹，那样坦坦荡荡地展示老态，你拧绞着青春骨血沟沟坎坎走过千年之后，每一条皱纹深处都是安宁，每一道弯曲的指向都是圆润，你就那样不卑不亢不屈不挠坚韧不拔，在天地间巍然而立，直面苍老。

    一颗古槐，以洞穿时空的姿态，在人世的一偶，诉说着生命的哲理。

    也许在千年以前，是风，将一粒小小的种子撒在地上，你便抓住泥土餐风露宿地奋力生长。你知道，现实里，谁也不能完全面对自己和周围的真实：于是，蓝天下，你痴心不改地与太阳对语；黑暗里，你契而不舍地与圆月沉思。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你终于大彻大悟，月有阴晴圆缺，太阳还有全偏全食的时候呢，何况区区生灵？于是，你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和摧残等闲视之，以生命的真实洞穿存在的苦难，以精神的灵动眺望时光的恒在。你对付着、抵御着、坚持着、抗衡着，即使生命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即使历尽艰难险阻已是浑身斑驳嶙峋血肉模糊之际，你始终如一维护着内心的平静，保持一颗平常心。

    千年的你，看过汉代的盛衰，读了唐朝的起落，又经历明清的风云，再承受现时的阵痛谁说历尽沧桑就麻木冷酷？你分明一生激情，先是以满树的葱茏为世人遮风挡雨，后又以苍老之躯嶙峋之臂，擎一片纯粹的绿，润泽凡尘。你，是生命的典范。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沧海桑田，冷暖凉热生命之旅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人生注定悲剧大于喜剧，酸甜苦乐各有其得。然而，站在你的身旁，抚着你龟裂而坚挺的肌肤，仰望你挣扎出条条瘢痕深深折皱却依然挺拔而上的躯干，读你崎岖蜿蜒悲欢离合的生命故事，便再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叹息。

    古槐，你在苍天之下，赤城而静穆地向世人展览深切的皱纹和创痕，是经历了千万次苦痛挣扎的大彻大悟，是觜嚼了无数次得失悲欢的不争不求，是激情之后的宁静，是宁静之中的升华

    但遥想已经被砍伐的连根须都不留了的老榆树时，那沧桑之美的背后，又承载了多少的生命之重呢？

    老榆树曾经守望在村口，硕大的树冠多少年来为乡亲们遮风挡雨，遮阴蔽日。圆圆满满的榆钱钱叶片曾是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但在极度困苦的年代，度饥荒的人们，不知在谁的一声令下，个个抡起斧头、锯头蜂拥而上，一起扑向那布满沧桑的树干，顷刻间，守望了几百年的老榆树惨烈地倒下了一直坚挺的躯干，全村老少争先恐后地掠夺着你的身体。从五人都抱不拢的主干，到大大小小的枝枝蔓蔓，青壮年人抢粗的大的，老的少的抱细的短的，分别据为己有，就连树根也刨的所剩无几了。先将树叶掳光，再把树皮剥光，枝枝蔓蔓，根根须须，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一个也不放过。不到一天的功夫，将生存了几百年来的老榆树，剥蚀的条条白骨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卧在它曾经庇护过的土地上，毁损在曾经惠顾过的乡亲们手里。你只能被动地被砍、被伐、被剥，只有叹息！

    人们将榆皮拿回家，等晒干了磨成面，掺合在红面里食用；白生生光溜溜的树干，则要量材使用，有的用来做梁子，有的用来做椽子，有的做炕棱，有的做案板，最不济的也要当柴烧，就这样，你被砍伐的片甲不留，了无痕迹。你就这样承载着生命之重，如此悲壮地消失的不由人细想。

    而人，又如何承载生命之重，如你那样，执着坚韧地直面生活，以宁静之心，守望百年呢？

    二〇〇八年二月十四日完稿25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