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

任何狂妄的侵略者，这自信来自于它有过传奇的经历。我家的狗曾经因为捉到过危害庄稼的团子而左近知名。团子的官名叫什么我至今还是没搞清楚，好象极似于鲁迅先生闰土里提到的獾，虽然那东西我准确名字不被我所知，但它们的身量我是见过的，如狗熊般浑身长满鼓鼓的肉，脚爪尖利，比狗的个头还要大几分。它们是夜行客，团伙作案，最喜欢糟蹋嫩玉米。玉米是农人的命，既是人的食粮也是喂牲口的好料，所以一般农户种的面积很大，团子却是要命的家伙，一夜里能踏倒半分地的玉米。夏夜里要睡觉前村里很多人都会敲着脸盆喊着声，到就近的地里走一走，就为驱赶地里准备进攻的团子。

    还记得村长他们讲过的一次惊险，他说有一回他们劳动完收工回家，那时还是生产队集体劳动，所以收工时三十多人一起回家。忽然有人叫着说发现团子群了。妇女们惊慌失措乱喊叫，男人们则手持农具奔向喊声方向。村长说他看见那群团子至少有六只，两大四小，排作一队，团子本是躲避人的，但因为狭路相逢，它们不好转身逃跑，就和人对峙起来。人与团子谁也不敢先发难。终于有个大胆的村民挥锄向团，锄刚递到团子面前时就听“咔”的一声响，那村民的锄把竟然脱手落在地上，这一声响也吓了团子，于是团子群呼噜一个大转身拥挤着消失在暮色中了。等那受惊的村民拿回锄时，大家清楚地看到锄面上团子的牙痕，铁的锄头面几乎被洞穿，村长讲这故事时令我想象无穷，想不出我家大狗是如何对付团子锋利坚硬的牙齿的。

    据当时最早发现大白狗逮到团子的宝子讲，那天大清早他要下地，老远看见黑黑白白一堆，小心着靠近后，才弄清是一只狗逮了东西。大白狗虽然捉了团子，却并没自己吃，而是老实地蹲在死去的团子面前，像是为某人做看守一样。因为这，我家大白受到村里人的称赞和奖赏。

    后来我常常摸团子牙留在狗身上的伤疤，感受大狗的英雄气概，平生了许多敬重和喜爱。可惜大白狗后来竟然失踪，据说是被打狗队的枪杀了，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见拿枪的就痛恨，但那时好象偏又常常见到有人手持枪支，似乎民间的枪支比现在多很多。

    我在悲痛情绪中度过了半年时间，这期间很有几次在梦里见到我家大狗虎虎的样子，也许它没有带给我快乐，但它却使我安全，它的英雄的印象长期不能从我心里抹去，直到我家有了另一只狗以后，我才渐渐将它淡忘了。

    隐约记得是一个夏季，母亲从舅舅家领回了一只小狗，它并不活泼毛色也差，想想我家以前的大狗，比较之下很难对这小狗有兴趣。它也便是在我的寂寞中慢慢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几乎算是互不相干。

    那年的冬天，我因为玩耍不小心弄破了手，又加没有做什么保护，成了冻伤，一个多月好不了，这成了我的苦恼，破了的手有很多游戏就不可以做，这使我的生活的趣味减少很多，没有色彩的日子漫长而无聊。

    某一天实在是很无聊，别的小朋友都去滑冰了，我只好呆在太阳下晒，晒着的暖和引来我的睡意，不久就度到梦境里去了。一位神仙走到我面前，怜悯地看了我的伤口，然后拿出什么用具来，大概是带有特效的神异的能疗伤的那种，比如当时我能想到的菩萨的圣水瓶之类，轻轻在我伤口抚摩，手便极其酥痒而舒服，但接着也就从模糊的梦境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是那只小狗正用它的舌头舔我的手背，酥痒的舒服便是它的成果，它正是那位神仙——狗仙。我有点担心它会咬到我，但又不舍那舒服感，惊异的看着它，手却没有缩回。如此几天，我的伤口竟然很快愈合了。在我讲述给奶奶狗做我医生的事时，她抽着旱烟静静说道：“狗舌是暖性的，能拔毒。”虽然我并不懂得暖与冷的问题，也不知道她所说的拔毒指什么，但小狗的恩情已被牢记了。现在我想，狗舌大概是具有杀菌作用吧，常常见它们用舌头来清理身体，大约也有着消毒的用意了。此后我开始喜欢这只小狗，常常和它做游戏，人就是这么势利，得到利益就可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但是有一次，我亲自看到它在吃粪便，一时恶心无比，小狗好似向我炫耀的一般，还啧着嘴舌很有滋味的望向我，这一幕场景深刻留在了我印象中，这也是我对狗的印象的大转折，即使后来如何想要改变对它们的看法也还终究不能忘却那个场景，几乎成为心理问题。从那以后再不肯接近狗更害怕它们的嘴部，甚至连它们忠诚和曾给我安全的优点和功绩也不再记得了。

    如今，又有这样一只狗来了，是因被迫服从儿子的意愿。没想到经历了生活磨折的我现在居然容易接受曾经的厌恶之物了，甚至还觉得它可爱。大约心这东西，最是经受不了时间的磨砺，容纳过多的生活情节后，格外柔软了。

    小家伙是个活泼分子，也是机灵的常常给人意外的家伙。聪明这东西，有时令人愉快，有时却失了安全感，比如宠物的聪明那一定是带给人快乐心情，而一个对手太聪明常常会使我们郁闷和不安，丈夫聪明是家庭的福音，妻子太聪明却往往使丈夫不安，这就是生活中的一些趣味。对于我家，则因为它的聪明伶俐使人与物完全快乐。

    某一天，我正在写文字的当间，它忽然从我身边跑开，跑到门边，不停用脚爪搔抓铁门，嘴里呜呜叫着，很是着急的样子。我很纳闷，以为它要出去散心或者小解什么的，很意外，以前它从未有过这种举动。开了门看时，是儿子在门外，细询问，才知道因为他没能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被责罚叫家长，害怕了所以不敢进家来。儿子和小狗的灵犀至于如此，他站在门外，不声不语在流泪，但小家伙却知道儿子就站在门外。我把儿子叫回家，因为小狗给我的感动，眼里一热，也不好再教训儿子，但也没好话来安抚他。儿子的坏情绪使得小狗也不再奔跳，只窝在地上，眼神无奈迷茫，有时也盯儿子一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整个下午便在沉闷中度过，当晚间的时候，儿子和它便都又成了快乐小小鸟。

    从那天以后，小家伙俨然成了我们这个家的铁杆成员，在儿子那里，它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我。在我写字的时候，它跑来了，揪我的裤脚，如果我没有反应，它就汪汪叫不停，好象功臣向主子提出要求希望你最好赶快满足它，否则良心就该受谴责。但是到底给我发现它的弱点了。有一天它围在我身边不肯离去时，就为它哼唱一支儿歌小调，它听得满处游走，烦乱至极。我猜想那调子的某个方面使它耳朵不能适应，因为它听的时候大耳朵在使劲紧闭，此后还有几次也出现这样的反应，于是我很高兴，再遇到它来烦而我又忙事时，就开始哼那调子，很管用，它只好闭紧了耳朵惺惺着离开了。我得意自己找到制服它的妙招，也感受着生活的趣味。

    今天，小家伙已不再小，它长了个头，身子已拉出真正狗的样子了，而且也学会了遇到陌生时汪汪乱叫，能轻松一跃就跳上沙发，来取自如。单从形体上看，似乎不如早先的令人怜爱，但因为彼此经历的记忆，它仍然是招我们喜爱的。我在想，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他长到了如我家那只大狗般虎虎的身量和威风来，那么一面是我见证了成长的喜悦，另一面的难题是它肯定不能呆在我的房间里了，我该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