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她可半点都不敢对尔静哥哥抱怨,深怕他一生气,往后就不准她上门去了。
“可是干嘛不罚点别的,偏偏就罚人家练字呢?”乔婉边走边甩着写得又酸又麻的手腕,忍不住边嘀嘀咕咕“练字就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就没法逗尔静哥哥笑,尔静哥哥不笑,我就看不见那么好看的笑容啦”
因为她最喜欢看尔静哥哥笑了,所以也最见不得他不开心。像刚刚他那两道漂亮的眉毛不知怎的皱了起来,害她怎么看心里怎么不痛快,这才故意顽皮的去捏他的脸。
“我的好小姐,你这一下午都跑哪儿去了?”奶娘一把抱住她,满脸惊慌。“找你不着,奶娘都快担心死了。”
“就这边走走,那边逛逛的,也没去什么其他地方。”她小脸红红,含糊打混过去。“奶娘,我饿了,要开饭了吗?”
“小姐,今晚奶娘陪你在房里吃饭好不好?”奶娘欲言又止,努力挤出笑容“有你最爱吃的芙蓉蛋,还有豌豆黄”
“那我爹和我娘呢?”她直觉问。
“将军”奶娘吞吞吐吐“将军出门去了。夫人有点着凉,吃了药正睡着呢。你乖,奶娘带你吃饭去。”
不对劲,为什么奶娘的表情和声音怪怪的?好像有种熟悉的、不祥的忧心忡忡。
乔婉心下一撞,慌乱地望向奶娘,颤抖着声问:“难道我爹爹他又出门打仗了吗?”
“小姐别胡思乱想,将军只是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奶娘尽力哄诱,可眼神闪烁不安。“乖,咱们吃饭去。”
“爹爹不是说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吗?”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紧攀住奶娘的手臂,急红了眼眶。“打仗那么危险,他这次为什么还要去?”
“小姐,不是这样的──”
“就是!”她甩开奶娘的手,急急迈开脚步往大屋方向奔去。“你不告诉我,我找娘问去──”
小时候她还不懂爹爹为什么一出门就要那么久才回来,也不懂为什么有时候再也没见过某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出现?
后来她渐渐大了,尽管爹娘和奶娘瞒着不说,但从仆人们私下偷偷的议论叹息里,她终于知道那些看起来横眉竖目却待她很好的叔叔伯伯,原来再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她不要爹爹再去那个可怕的、会吃人的战场,不要像那些叔伯的孩子,永远盼不到爹爹回家。
“对了,外公是尚书,是好大好大的官,我请娘去求外公跟皇帝说,叫爹回来,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她边跑边抹着泪水,心底燃起了希望。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娘亲房门外时,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柔弱秀美的娘坐在床沿,素手轻抚着洗净折叠齐整的衣物。
那件是爹爹在家惯常穿的藏青色袍子。
乔婉盯着娘亲那一下又一下,温柔却哀伤的抚触,不禁噤声屏息。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乔温氏的指尖颤抖了起来,旋即紧紧将袍子拥在胸口,颊畔泪水滚滚而落。
乔婉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无边无际的阴霾与忧虑,笼罩在将军府的每个角落,也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底。
乔婉好害怕,她怕娘哭,她怕奶娘的叹息,她更害怕爹爹再也回不了家。
钻过了墙洞,她彷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般,一见到朱尔静,就扑进了他怀里。
“我爹出征去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在哭。”她强忍住哽咽,脸上却怎么也掩不住惶恐。“奶娘叫我不可以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她会哭得更厉害。尔静哥哥,我真的好怕”
朱尔静先是一僵,随即浑身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神情也跟着变得柔和,伸手摸摸怀里的小脑袋瓜。
他在心里发出无声的长叹。
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你爹不会有事的,他够凶,够悍,拿的刀也够大把,他会一路砍瓜切菜,把敌人统统打趴了再凯旋归来。”他捧起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对她露出“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抚平了乔婉的害怕。
“真的吗?”她吸着鼻子,充满希冀地望着他,一时忘了哭。
“相信我。”他看进她泪水莹然的眼底,笑得更加温柔,信心十足。“别瞧尔静哥哥平时装疯卖傻,像这么重要的大事,我几时骗过你?”
乔婉满眼的倾慕信任,望着这个自己打从八岁起便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年轻男子。
他救过她的命,督促她读书练字,还亲自做了一具合她小手抚按的琴,教导她弹琴、作画,陪伴她谈心说笑,尽管嘴巴上爱使坏、不饶人,却是很宠她。
“我相信你。”她将脸埋入他怀里,让那熟悉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尔静哥哥说得对,我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绝对会。”
朱尔静轻轻摸着她的头,抬头远望,深邃眸光迷离而幽远。
只是不知千里之外,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此时此刻,落下的又将是谁的大好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