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顾乞又道:
“你的刀法是由吉百瑞亲传的么?我的意思是说,吉百瑞是否把他那身本事都授予你了?”
君不悔但然:
“我的刀法全是跟随吉大叔练的,我想他大概将他的活儿都教给我了,因为吉大叔曾经对我说过--‘行啦,我老头子的这点玩意,连压箱底的家私也抖露给你了,你下狠练,卖力磨、往后有你生受的日子’;顾老,吉大叔这么说,定规没有假。”
于是,顾乞不笑了,他第一次显得表情凝重:
“君老弟,你跟你吉大叔学了几年刀法?”
君不悔道:
“三年多一点儿”
神色间有些阴晴不定,顾乞缓缓的道:
“只有三年左右的时间?就这段辰光,你便具有如此的身手了?君老弟,请你明白说,在吉百瑞传你刀法之前,你是否早有基础、怀有根底?”
君不悔兴冲冲的道:
“顾老好眼力,可不是么,在吉大叔教我之前,我业已跟着我师父习过十年刀艺,那真是挺下功夫的十年哪”
顾乞深恐君不悔嘴里的“师父”又是另一个和吉百瑞相似的人物;他小心翼翼的问:
“你师父,尊姓大名?”
君不悔喜孜孜的道:
“顾老一定知晓家师名号--出相庄‘虎贲刀尊’任浩!”
顾乞在一呆之后的形态相当古怪,竟是一种忍俊不住的德性,他急忙干咳两声,加意端正容颜:
“任浩?哦,我知道他,当然知道他,不但知道,甚至还有过数面之缘,君老弟,那任浩,曾是你的师父?”
君不侮看着对方的神情反应,不觉微温:
“不但‘曾是’,顾老,他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哦”了一声,顾乞感叹的道:
“人说吉百瑞是鬼才,是奇才,我还不信,眼下我却信了,他能三年余的时光调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更强似一般名家夹磨了三十载岁月的高徒,姓吉的这份能耐,还有什么话说?”
君不悔急切的道:
“可是我师父也教了我十年——”
摇摇头,顾乞深沉的道:
“老弟台,容我实话明说,今天你有这么一身本事,乃全拜吉百瑞所赐,与你令师毫无干系,若单凭任浩那几下子,别提你跟他学了十年,就算学上一百年,亦同样成不了器,更休言与我一争长短了!”
君不悔悻悻的道:
“怕不见得”
顾乞淡然一晒:
“背后莫论人是非,老弟台,令师的一切我不愿多讲,他日你能再与令师朝面,无妨提提我顾某人,他若记性好。会告诉你一段渊源旧往,那时节,你便明白我不是有意低贬令师”
君不悔就怕人家把话题儿围着他师父绕,下意识里,他也觉得师门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嘹亮——至少不如任浩口中哪么神气;他赶紧岔了开来:
“顾老想也认得我吉大叔?”
顾乞道:
“‘大天刃’之名如雷贯耳,却不曾有幸识荆,倒是我有两位挚交好友与令叔打过交道,可叹并非善谊,乃是恶缘,他们与吉百瑞前后发生纠葛,两次冲突;落了个双双成残君老弟,我这两位好友的艺业超凡,功力绝佳,皆不在我顾某之下,未料全栽在你那心性孤做刚愎的吉大叔手中,说起来,也算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吧”
他娘的,如此说来,岂不是新仇又加上旧恨啦?君不悔越发谨慎,举止便不若方才的自然了。
憋得几乎七穷生烟的狄清,这时悄悄往前挪了几步,低声道:
“顾老,辰光不早,是不是先把这里的事做个了结?和姓君的后生晚辈休须徒费唇舌,以顾老之威,一举而歼岂不干脆?”
顾乞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为我只是逗着他扯些闲淡?老狄,你也是越混越回头了,知已知彼,百战才能不殆,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根源,如何十掐八攒?姓君的高深莫测,我好歹得套点端倪出来,蒙着头瞎撞的事不应该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干的,你总不希望我也在老脸上挨一家伙吧?”
狄清连忙陪笑道:
“是,顾老有理,顾老高明”
君不悔却觉得老大不是味道,把刚刚对顾乞兴起的一丝好感顿予封杀、更有一股遭受愚弄的难堪;他挣红着面庞,恼怒的提高腔调:
“顾老,我,我还以为你的想法有了改变,对眼下的情势或许有另作安排的可能,不料你仍然是狼子不易其野心,一时一刻亦未稍忘你的目的、你的企图,你依旧是又要银子又要命!”
顾乞竟叹了口气:
“老弟台,先时你说你生嫩,我犹当你是自谦,此刻看来,可不真叫生嫩?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改弦易辙、又凭什么不本初衷?只因为我和颜悦色的同你说了几句话?只因为我盘了盘你的根由?老弟台,人与人间的关系不是这么单纯的,人的欲念和企求亦不是这么容易衍变消化,你要弄清楚,我们的立场仍然敌对,我也从未想到不要银子不要你的命!”
君不悔气愤的道:
“如此说来,你向我盘根究底,也是你要钱要命的一种手段了?”
顾乞沉沉的道:
“我很惭愧的回答你,不错。”
君不悔昂烈的道:
“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顾乞古并不波的道:
“老弟台,我不是在等什么,我是要策划一点什么;我老了,打不起没有把握的混仗,因为输一次便向坟墓跨近一步,不比你们年轻人,有本钱,经得起多栽几遭斤头!”
君不悔略带三分迷惘,瞪着眼道:
“要拼就拼,还有什么可策划的?”
顾乞一笑无语,飘出丈外,招手叫过“无影四狐”兄弟及那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咬着耳朵不知在传授什么玄机。
于是,管瑶仙急步趋前,也将君不悔拉向一边,俏脸泛青:
“糟了,君不悔,他们打算联手抗你——不,抗我们!”
君不悔茫然道:
“这是怎么讲,二小姐?”
管瑶仙凑近君不悔耳边,吹气如兰却透着火急:
“你真傻,姓顾的老不死刚才已经将话点明了,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又说要策划一番,君不悔,他待策划什么?当然是要对付你,而且要稳扎稳打的对付你,你却像块木头一块等着他们动手,你也不用用脑筋,他们是打谱以多吃少呀!”
君不悔默然片刻,咬牙道:
“随他们便吧,二小姐,我豁上了!”
管瑶仙焦的的道:
“想想看,君不悔,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却敌的法子?”
君不悔笑得微带凄苦:
“除了我拼命,还有什么法子?二小姐,只等这些泼皮并肩子朝上拢,你和各位镖头便撤腿跑,我豁死也截住他们,只不知拦得多久就是”
眉字间忽然舒展,管瑶仙似是突然贯通,她神情湛亮的道:
“不,君不悔,我们不跑,我们要与你共存亡——为了我们的事,你都能舍身承担,我们凭什么妄图苟全?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本来卑鄙无耻,却全叫人性的自私怯懦给掩蔽了,君不悔,如果要死,也该我们先死,不应把你放在前面!”
君不悔急道:
“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不是谈论春秋大义的时候,主要得靠实力,我还能以与敌一搏,各位的身手,恐怕抗拒不了人家,何苦白搭上这许多性命?”
管瑶仙坚定不移的道:
“生也有自,死也不因;君不悔,我不是和你讲道理,我是在贯彻一个做人的原则,与其含辱负咎的苟话,还不如坦坦荡荡的赴死--君不悔,我心念已决,你不必再说;其实我很怕,怕得要命我不愿死,我祈求还能享受人生,不过,活要活得有尊严,活得像头狗,也就谈不上享受了”
君不悔欲言又止,最后只有忧戚的道:
“你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二小姐,你决定的事,从来不听别人左右,但愿上苍保佑你”管瑶仙居然灿笑如花:
“上苍要保佑我,得先保佑住你才行。”
君不悔正不知该怎么回话,顾乞那边像已商议竣事,只见他轻轻挥手“无影四狐”几兄弟与另两位书生打扮的朋友已立刻向四周散开——却散得并不远,从他们各自占据的位置及间距测量,都是跃身便可扑袭的狭窄范围之内,而且,显然亦将各种攻击角度完全计算进去;这样的布阵,决不是群战的格局,乃是作重点狙杀的安排,重点是谁?不喻可知。
管瑶仙强持镇定,扁扯着嘴唇:
“时辰快到了,君不悔”
好想用力拥抱管瑶仙一下以示安慰,但君不悔也仅是想想而已;他赶紧凝神屏息,暗哑着嗓调道:
“你宽怀,二小姐,一切有我前头顶着!”
居中挺上来的当然仍是顾乞,他面对面的站在君不悔八步之前,双目中闪动着奇异的芒彩:
“我看得出来,君老弟,你已决心和我们一拼了?”
君不悔觉得喉咙发干,胸口闷胀,他连连咽下两口唾液,一开口,声音依旧带沙:
“顾老,我也听得出来,你用‘我们’这个字眼,光景是待以众凌寡?”
顾乞老脸上形色不变,似是理所当然:
“争财争气可不能赌命,君老弟,方才我已告诉过你,我年事大了,赔不起,你多少委屈点儿;再说,这也不算是‘以众凌寡’,确实数一数,贵方人马只怕比我们还要多,至于中用与否,却是贵方自己的问题啦!”
君不悔生硬的道:
“你最少还有一桩长处,顾老,好歹你能吐点真言实话。”
打了个哈哈,顾乞慢吞吞的举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滑腿至时,赫然显露出他扣缚在外小臂上的一柄弦月型金鞘短刀来,刀柄刀鞘全是一色的金光灿丽,闪闪生辉,鞘宽只有两寸,带柄长约尺余,倒是十分小巧精致的一件利器。
顾乞手腕微振“呛”的一声跪响,那柄尺余长又微呈弧度的短刀已握在手中,刀锋却是晶亮如雪,寒芒流灿;那一溜颤晃的清莹光彩宛如在刃体内转动,在尖镝上跳跃,于炫花的形质中,别有一股森森之气——这不但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更是件杀人的工具,这工具却铸得如此巧雅秀美!
君不悔仔细端详着顾乞的手中刀,忍不往一声赞叹:
“好刀!”
顾乞与有荣焉的微微一笑:
“是好刀,刀叫‘缺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