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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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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炸裂了一般疼痛难忍,但口中大叫道:“出手”金和尚更不多话,一杖又向那人头顶击去,张家那三兄弟一向反应慢一点儿,这时才会意出手,三根扁担就已砸出,那人本想先废了王木一双手,这时只有先避了金和尚那一杖,避过后,左手却被镖局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儿缠住了,张家三兄弟那三扁担他又击了过来。不过他看了那扁担来势一眼,就且不管它,任由它们砸在身上,只把双眉皱了一皱,立意要废了王木那双手。这时适才被逼退的三娘却抓住时机,忽然欺身而上,一出手就是一招以命相搏的“玉女投梭”合身向那人投去。她出手很有一些骆寒的风格——但求一击,别无所计。那人双目一凝,再次惊觉小看了这个女人,忙右手卸力,放了王木却也已不及还手,却一掌带住了金和尚的禅杖,将金和尚连人带家伙一齐向三娘刺来的一势挡去。三娘当场一弯,但她这空中转势究竟远不如骆寒的“九幻虚弧”准头已歪,那人趁机一脚已踢翻王木,左手也伤到了镖局那伙计,但后背一凉,一袭披风却被三娘子一匕首划开了一道长缝。

    他一惊,却沉稳下来,并不暴怒,反后退一步,他没想到这几人连同那女人都这么棘手。其实他惊,船上之人更惊,除了王木和金和尚,他们以前都没见过彼此的身手,这下一见,才发现同行的人个个出手都不俗。但就算这样,己方这七人倾力而出,片刻之间,却已伤了两个,其余几人也是胸口起伏、气息不匀,却只划开了对方披风一道裂口,不由手心齐齐出汗,不知这一战会是如何结果。

    岸上那先发动的人已“嘿嘿”笑道:“老七,你的披风也破了?就老二的还没破呢,咱老哥俩儿可是把天师传给咱们的宝贝都折了,怪不得吴奇那些笨蛋会失手,点子果然扎手。”

    船上这人只冷“哼”了一声,双眼阴阴地盯着众人,忽然就腾身而起,众人只觉眼一花,只见他披风一抖,一下就罩住了张氏兄弟三人,直向岸上带去。他原是看准众人中数他三人功夫较弱才出的手。却是镖局那小伙儿反应最快,一扑而上,当场缠住了那人的左手,他象极能估算此时形势,知道凭自己一人绝难应付,也不贪战,只一心一意让那人腾不出左手。他这种性子和王木极为配和,王木百忙中还和他相视了一眼,却极默挈地缠向那人右手,让他腾不出手加害张家兄弟,加之他的披风已被三娘刺破一口,张家三兄弟在他“铁披风”下一时也还支撑得住。三娘还是一剑盯住了他的背后,她力弱而招险,不敢和他硬拚,却如附骨之蛆一般,不叮死对方绝不撒口,但就是这样,六人还是不约而同被迫被对方带到了岸上。那人双手却并没全被王木和镖局那伙计完全缠住,犹有余力,这时却轮到金和尚大喝一声,跃到他面前,和他迎面对拚。也当真只有他有这番粗豪胆色,只见他呼声连连,杖风冷冷,打得最是热闹,剩下几人却一声不吭,偶尔有三娘一声娇叱为自己助势,张家三兄弟在披风中苦苦挣扎,最大的压力却是王木和镖局那伙计担下了,他两人脸上汗水不停地流,一得一失只有自己知道,知道自己只要一招失错,不光危及自身,另几人就可能马上命丧倾刻,只有咬住牙全力顶住,死不开口。

    他们这一拨拚得最是惨烈热闹,杜焦二人那边、以二对一,似是隐隐占了些上风。但他二人心下忧急,只想二人联手,先做掉对方一个,再对别人援手。他们对手偏偏也是如此想法,想把对方最吃紧的杜焦两个角色拖住,叫自己两兄弟先得手再说。杜淮山与焦泗隐多年搭挡,配合无间,但却也越斗越心惊,没想到以他们一掌一剑,合力出手,也只略微占了上风。他们三人都招式花巧,斗得最为好看,秦稳那边却已变成拚掌,一招招只是闷打,但最先决出生死的只怕反是他这里,而且、好象他还落尽了下风。

    众人心中其实已知渡江无望了,能袖手闲着的只有沈放和那瞎子祖孙两个。瞎子看不见,小姑娘看不懂,也还好说。沈放毕竟有些阅厉,虽不懂武艺,却也看出已方已落尽了下风,不由连连搓手,要不是怕上场添乱的话,他真恨不得插手。

    这时杜焦二人问道:“王木,你走不走得了?”

    王木‘嘿’了一声,道:“走不了,我们也已经不打算走,先拚掉他们再说,拚掉一个是一个。”

    他虽处危局,但极为冷静,知道当此之时,一个心态可能关及所有人的生死。——如果局势不许,还一心想走,已方众人可能会心态燥浮,杜焦二人可能冒险出手。明知不可为,还不如定下心来,死战到底,也许还能拚一个不知鹿死谁手。

    杜焦二人一听,长吸了一口气,手里招式却慢了下来。这时出手已是死战,不图退走了。

    场中诸人均心态黯然。那边岸上,不一时,诸铁骑已飞驰而至。杜淮山抽空瞧了一眼,更感绝望,冷笑道:“好啊,缇骑三十二卫的六飞卫居然也全到齐了,焦老弟,咱老哥俩儿今天面子大了,居然劳动了这么多高手。”

    众人一听,已知今日必然无幸。只见那几十匹马‘咴’的一时一齐刹住,领头的果是六个人,虎视眈眈地把众人看着。杜淮山冲对方遥遥开口道:“缇骑袁老大真要把我老头也留在江南吗?”他一向和和气气,但这一开口,声音沉沉荡荡,极见功力。

    那边当前六人也即杜淮山所云‘六飞卫’中有一人抱拳答道:“不敢,袁老大没这个吩咐,只是、困马集中之事听说杜前辈也在场,袁大哥叫把所有人都留下,做个见证”

    他一句话说完,杜淮山知道为了袁老二这事,淮上义军与朝廷缇骑之间一向以来彼此容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算结束了。他不再答对方的话,却仰头看了天上一眼,落日溶金,天上白云都带了一层金边,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另外一个念头——易公子此时已经左支右绌,真还当得起自己再给他添上缇骑这一个对头吗?自己这江南一行,本为镖银而来,却一再失误,是不是老了老了,真没用了,连事都不会做了?

    他脑中一想及那人,心胸反而一开,他那“洞明手”本来要练的就是世事洞明、泰山崩于前而无所动于色的那种境界,这时心底一寂,出手空空明明,坦荡无垠,连他对手都觉到了,但那却不是压力,而是一种无所不在、令人茫然的气息,焦泗隐看了看杜淮山一眼,知道这个老伙计是真打算把一条命都拚在这儿了。

    忽听见得、得、得地一阵响,有一个人喃喃吟道:“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那声音空空落落,清清荡荡,似是有无限思虑。船上小姑娘眼中便一亮,只见那姓骆的少年赶着那辆马车一摇三晃地正行向这边。岸上众人人人都被那三拨打斗吸住了目光,所以还是那小姑娘第一个发现了骆寒的到来。不知怎么,他一来,她的心底就松了口气,不知不觉的,他那“共倒金荷家万里”的一剑已永生永世地印在了她的心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敌人多强大,她都相信只要他在一切就会解决的,——因为、他是她的英雄!

    那边六飞卫正看着场中激斗,忽见他们真正要找的正主已经到来,不由心下齐都一紧。要说这缇骑中人,平时个个眼高于顶,何况这六飞卫还是缇骑中高手中的高手。在朝在野,白道黑道,江湖绿林,能让他们看上一眼的人真少之又少,甚至缇骑之中,他们对彼此也未见得看着顺眼,心中服的往往也只一个袁老大。那少年若只是杀得冯小胖子、鲁好、尉迟恭乃至丛铁枪几人,他们心里还未见得对他如何买帐,可他居然能单人只剑,在铁卫如林中先斩了快刀田了单,杀了吴奇,死卢胜道,最可怕的是还重创了阿福、剑废了七巧门下第二代中第一高手袁寒亭,而且袁老大的得意弟子“老莱儿”孙子系也在一侧,一战身死,这就太可怕了!——一见他来,六飞卫之首忙一挥手,叫两边铁骑散开,围成了一个半圆。那少年人只管低着头赶车,毫不介意地就走进了他们设伏的圈子。那缇骑中人俱都好奇,要看看这个让这么多年从未失手的缇骑损兵折将的人到底是何形象,齐齐睁大了眼向他看去。那少年却一直垂着头,向晚的余光照着他淡褐色的脖颈,有些妩媚,有些沉静,甚至有些孩气,但隐隐然,又有一种纵横睥睨、激扬勇决、虽千军万马当前、却凛然不可轻犯的豪气。

    一时场中一寂,那少年不说话,六飞卫也不说话。半晌那少年才忽扬首问道:“拦我做何?”

    六飞卫手都按在各自兵器的柄上,凝神道“留人!”

    那少年一抬眼,似是说:“凭你们?”

    他这一眼眼神极为骄傲,六飞卫出道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次觉得胆寒,但觉得对方傲得有道理,也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袁老大飞鸽传书还不够,还要把他跟龙虎山上张天师打赌赢来的答应为他帮忙一年的‘六大鬼’中的三大鬼也派了来,看来袁老大如果他不是在庐州身有要事,都会立刻亲身赶来。

    六飞卫为打破冷场,开口道:“那镖银呢?”

    他们似是不肯多说一字,实为知道骆寒一击如电,猝然便至,而且出手全无先兆,怕多言有失。

    那少年一笑:“不是给你们了吗?”

    六飞卫冷冷道“都是石头”

    这话无头无尾,但众人都听见了,金和尚一愣,忽哈哈一笑道“那六大车全是石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唔”最后一声却是痛哼,原来是笑得大意,被对手扫了一掌所致。

    那少年也一笑,那一笑中满是顽皮,反问:“那银子呢?”仿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六飞卫气得不再作答,知道他出剑常在谈笑之间,他们已得吩咐,要全力对付这姓骆的哥儿。杜淮山这时见六飞卫全部脸色凝重,忙趁机开口:“冯都尉,老朽诸人”

    那六飞卫知道此时留着他们几个也是麻烦,当此大敌,急需三大鬼同时全力出手,便连头也回,一挥手道:“让他们走”

    他这话极是无礼,三大鬼正在对敌,又不是他的下属,加之一向不大瞧得起缇骑中人,脾气最急燥的正对付金和尚的那个七鬼刑彬听了这话就要发怒,与杜焦二人对战的大鬼刑槐却电射般看了他一眼将他止住。他说:“好,住手!”然后数道:“一、二、三”

    他数到三时,自己先招式弱了一弱,杜焦二人会意,彼此慢慢收手。旁人见他们这一对主战场果然停了手,秦稳那一对也就停下了,与金和尚动手的七鬼犹不服气,因为是大哥发话不敢不从,口里正要发话,却见大鬼二鬼一个个虽仍面对众人,看神情却似已聚力于身后,看见杜焦众人后退上船恍如未见,他一惊也就收了手,金和尚几人心下一松,向后退去。

    那七鬼这时便抬头向高岸上望去,一眼正看见那姓骆的小哥儿,他不信传闻中这人真有何不得了,见骆寒这时正缓缓抬头,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抬头的姿式,七鬼刑彬的心中就似紧了一紧,觉得一股寒意直向自己肌肤浸来。那姓骆的少年这时却缓缓地向围着他的众人看去,他似看得很专注,又似很随意,眼光从六飞卫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六飞卫都一勒马,劲使大了,马儿就不由地齐齐退步。然后骆寒才向岸下看来,他还没看向三大鬼,七鬼就见大哥脸上绿了一绿,二哥的手却在轻颤,知道两位师兄已运起了看家的功夫,然后,那骆寒的眼睛才向他们射来。大鬼虽没回头,但骆寒眼光射到他背上时,众人只见他后背轻耸了一耸,他们俩人虽然没有对视,但众人都觉有电光石火于无声处闪了一闪,那骆寒目光不停,又看向二鬼,二鬼的的手却反而不颤了,变得格外的静,静得要压出众人的心跳来,骆寒的目光依旧未停,看向七鬼,七鬼刑彬这时才明白大哥为何适才要叫他停手,有这人在背后,他可不想再和金和尚对打,他的反应不是静,而是动,他一伸手就抓住斗蓬里的鬼爪。场中的气氛一时极为怪异似是一触即动,却又象江湖永寂,永远都不会动。

    众人看得都要呆住,都是武林中人,而且练功多年,每个人的功夫都说得过去,谁不想看这一战,知道这一战的结果?连秦稳这么老练的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只有杜淮山强做镇静,把众人一个一个拉上了船,最后对秦稳说:“秦兄,开船了!”

    秦稳脸上微红,也上了船,小姑娘忽鼓起胆子“那他呢?”她见众人要开船,口中说的‘他’指的便是那个少年。——只见百骑强兵中,他略无惧意,口角噙笑,双眉斜剔,口角却微微下垂,正看完了敌人去看落日。

    他虽不在意,众人却不由替他胆寒。只有杜淮山眼睛并不看向场中,指使船夫道:“开船!”

    那小姑娘鼓起勇气,再一次说:“那他呢?”

    别人都答不上她的话,金和尚最有血性,一跳而起、道:“不行,不行,我和尚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老子替他去拚命。”

    杜淮山却冷冷道:“你拚得了命吗?他要你拚命吗?他是为自己的银子,你为什么?”

    他声音冷冷,金和尚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驳他,却跳起来要走。他知道这是搏命的事,也不喊别人,杜淮山却忽伸一手压在他肩上,口中冷冷说:“别忘了,你这命是我代淮上那人定下的,要拚要留,暂时还由不得你呢。”回头一皱眉,硬声道:“开船,他惹自己的事,有自救的路。”船上诸人虽心存负咎,但也知自己帮不上忙,船还是开动了。

    一时,船已荡出一浆之路,这时江岸离船已有一箭之地,船上人心安下来,王木摇橹的手也就慢了。远远听到一个飞卫说:“袁老大飞鸽传书,说才接到的消息,这次的镖中根本没有银子,上半月临安城中好像有人用大笔银子换成了金子,数额之大,让人心跳,所以那二十一万一两银子,只怕也变成了一万几千两金子,在小侠保留的最后一辆镖车中吧。”

    杜淮山闻言,似乎心动,看了焦泗隐一眼,俩人却都没说话。金和尚张了张嘴,众人才明白了王木前日后半夜探到的那少年又去劫回一辆镖车的用意。原来他是要用其余那几辆车的石头先拖住缇骑中一部份人手,如此计算,幽委曲折,众人都不由暗服。但缇骑中人一觉上当,反应之快,更是令人吃惊。却听那边六飞卫因“三大鬼”已腾出手,所以敢说话了,要在说话中找出手的时机,只听他道:“此情此景,小哥儿还有什么打算,真还想走吗?我们袁老大已下严令,另调了三位龙虎山的师兄来,叫无论如何,留下你,最少也要拖你到明天,明天以前,袁大哥他一定亲身赶到。小兄弟,你真还要我们动手吗?”

    他出言是为给对方制造心理压力,众人适才与‘三大鬼’对战过,虽拚全力,几乎全军覆没,至今思来还有后怕,光他们在,已不知那少年过不过得了这一关了,居然连袁老大也说要亲身赶来。此时,已无人不觉出那少年形势的严峻。杜淮山这时才肯望向对岸,口中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心中也微觉惭愧。船行渐远,对岸对话众人再也听不到,焦泗隐却坚起了耳朵,江上风大,他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最后摇摇头,只有放弃。

    金和尚为人仗义,无论如何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就是不该,无奈被杜淮山一手压住动弹不得,开口焦急道:“木头,你再不说话我就不再当你是朋友!”

    王木看了他一眼,忽冲杜焦二人点点头道:“还是我去看看,这批货算计这么久,无论如何,这么丢了实在可惜,两位前辈先走,咱们老地方见。”说罢,一个跟头,一翻身就跃至江中。沈放‘啊’了一声,三娘子低声说:“他这是要泅到对岸去探消息的,有能帮忙的他定会帮忙。”这时船已过江心,王木定是水性很好,才敢这时回泅。对岸之人定是想不到会有他来,说不定倒能对那少年有所臂助。又过了一会儿,船儿将靠北岸,众人好容易要到江北了,却无一人有欣然之色,都把头望向来。那边似乎依旧对峙着,具体情势却看不清楚了。众人不敢多留,都忙向前赶路,一路回头,行了半晌,南岸似仍一声俱无。

    又行了一会儿,暮色渐浓,众人渐行渐远,又拐了个弯,就再也看不到了江南来处了。 <!--/htmlbuilerpar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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