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温黛也曾见过祖师画像,一眼瞧出这卷纸条是从画像中剪下来的,墨迹旁还有一行模糊字迹,淡淡的有如水迹,一字字念来,正是:“丧之齿难、天葬辞在”八字。温黛讶然道:“难道天部中人早已发现了祖师画像的秘语,故意剪下,藏在发簪之中?”
姚晴远离二人,看不到纸条上的文字,听温黛一说,恍然明白:“无怪我想尽办法,也不能找到天部画像,只因我先入为主,总想着天部画像必也与其他画像一般,都是画轴。不曾想天部早将画中秘语堪破剪下,变大为小,藏在玉簪之中。”
谷缜将秘语也写在纸上,审视半晌,说道:“地母娘娘,这八条秘语,当有一定次序。”温黛道:“应是按八部顺序排列。”谷缜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温黛点头道:“是。”
谷缜当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泽二、火三、雷四、风五、水六、山七、地八。”
谷缜按先天八卦顺序,将秘语重新誊抄在纸上,却是:“丧之齿难、天葬辞在、大下白而、指历珠所、之上长薄、东季握穴、还颠有菲、柄日自株、周白响质、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树皆涡屋、持共和若、拥下于白。”
谷缜、温黛对这一段话沉吟良久,看不出半点奥妙,姚晴远远瞧得心急,伸长修颈,想要偷看,忽见谷缜掉头笑道:“大美人,你什么时候这样老实啦?我不让你瞧,你就当真不瞧?”
姚晴大喜,嘴上却道:“都是瞧师父的面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还由得了你么?”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
眼见三人愁眉紧锁,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观看,他二人纵然渊博,却并非智力高绝,瞧了半晌,也无主意。惟独陆渐不起半点观看秘语的念头,坐在原处闷闷喝茶。姚晴却只道他与自己赌气,故意不看画像,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你与我赌气?哼,瞧你赌到什么时候。”
谷缜沉吟良久,忽地两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将这六十四字分为八图,每图八字,必有深意,或许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机。”说罢将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写为:
“持以卵周还之大丧
共旌有白颠上下之
和也如响有长白齿
若雪山质菲薄而难
拥树隔吟柄东指天
下皆春昔日季历葬
于涡山之自握珠辞
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六十四字纵横八字,自成方阵。姚晴看了,说道:“这有什么玄机?”谷缜摇头道:“古代有种‘璇玑图’,文字纵横成方,回环可读。既然‘璇玑图’都能横着读,这些字为何就不能横着读,竖着读既然不通,不妨横着读一读。”
众人闻言,精神均是一振,纷纷横着念颂,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仍觉不能读通。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这算是自作聪明,这法子不通,不通,一百个不通。”
谷缜也不理她,注视那图,只觉从左往右,文字间若有文气贯通,虽然如此,仍然不成章句。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当真没有故意写错?”姚晴怒道“当然没错。”谷缜道:“你可敢发誓?”姚晴冷笑道:“怎么不敢,我若有意写错,叫我御物不成,反为物噬。驭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炼“周流土劲”这个誓言可谓十分郑重。谷缜一时也无话说,想了想,向陆渐道:“大哥,向你借一个人如何?”陆渐道:“借谁?”谷缜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渐一愣,说道:“好,我叫他去。”说罢转身出了厅堂,过了半晌,莫乙一个人匆匆进来。谷缜不见陆渐,问道:“你家部主呢?”莫乙道:“他让我来,自己去后院了。”温黛脸色微沉,说道:“他既是一部之主,‘八图合一’乃西城大事,他怎么全不放在心上?”
谷缜叹了口气,说道:“这得问问姚大美人了”姚晴心中微乱,他知道温黛喜爱俊雅,厌恶丑俗,陆渐虽不算丑,却颇有村野俗气,若是被她看出自己喜欢陆渐,岂非大失面子,当下不等谷缜说完,抢先道:“这和我有什么干系?都是他自己傻里傻气,不求上进。什么一部之主,在我眼里,他连狗都不如。”
话音方落,商清影忽地站起身来,冷冷道:“各位再坐半晌,妾身告退。”说着目光微斜,瞥了姚晴一眼,莲步款款,向后院去了。
堂上一时寂然,谷缜忽地笑笑,打破沉寂道:“莫大先生,你看这字图,纵横读来,可能读得通么?”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蓦地闭上双目,沉吟道:“奇怪,奇怪。”
谷缜道:“怎么奇怪。”莫乙道:“这些文字竖着读是不通的,横着读虽能读通,却少了若干文字,所以奇怪。”众人闻言,不胜惊喜。
“这横着读想要读通,先得知道如何断句。”莫乙指那方阵,从左到右,慢慢说道:“第一句断在‘之’字后面,念作‘持以卵周还之’,但少了一个龟字,原句应为持龟以卵周还之,出自史记龟策列传。
第二句是‘大丧共旌’,少一个‘铭’字,原文念作‘大丧共铭旌’,出自周记春宫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颠’,缺‘马’字,念作‘有马白颠’,出自诗经车邻。
第四句是‘上下之和也如响’出处是荀子议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响’缺了一个‘影’字。
第五句是‘有长白齿若雪山’这里少一个‘鲸’字,‘有长鲸白齿若雪山’,乃是李白公无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质菲薄而难’,少一个‘踪’字,所谓‘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出自隋书萧皇后传。
第七句‘隔树隔吟’,少一个‘猿’字,唐代杜牧有诗云‘渡江随鸟影,拥树隔猿吟,莫隐高唐去,苦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东指天下皆春’,出自鹖冠子环流,少一个‘斗’字,全文是‘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昔日季历葬于涡山之’,出自吕氏春秋开春,缺了‘涡山之尾’的‘尾’字。
第十句则是‘自握珠辞白屋’,少一个‘蛇’字,刘禹锡诗云‘自握蛇珠辞白屋。’
最末一句么,‘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汉书赵广汉传,缺一个‘窟’字,全文应是‘其根株窟穴所在’。”
众人听得无不佩服,这十一个句子出处各不相同,涵盖经、史、子、集,包罗广泛不说,每个句子又残缺不全。莫乙不但断句如流,更将缺省字眼一一说出,果然是博闻强记,天下无对,不愧这‘不忘生’的名声
莫乙说完,仍觉不解,说道:“奇怪,这十一句为何每句都缺一字,真是奇怪极了。”谷缜笑了笑,说道:“也不奇怪,你瞧这缺的这些字,可有什么章法可寻?”
姚晴正将十一个字写出,闻言道:“这里一共说了五种禽兽鱼虫:龟,马、鲸、猿、蛇。若将这五灵分类,那么这十一个字就当隔断为龟铭、马影、鲸踪、猿斗尾、蛇窟。”
谷缜点头而笑。姚晴看破玄机,初是惊喜,继而又皱起眉头,沉吟道:“这五个词语,又是什么意思?”谷缜摇了摇头:“这个我也猜不透啦,这位思禽祖师,可不是一般难缠。”
仙太奴长叹一声,说道:“这八图密语如此艰深,能被你破解至此,已是十分了不起。但依我看来,思禽祖师设下这些秘语时,心中一定十分矛盾。”
谷缜笑道:“他矛盾什么?”仙太奴浓眉一挑,扬声道:“八图之秘,惊天动地,有大害也有大利。因此缘故,思禽祖师既不愿这秘密永远埋没,也不愿意解得太过容易。”
谷缜奇道:“这么说,前辈莫非猜到这秘密的根底?”
仙太奴露出一丝怆然,悠悠叹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五个词句,便是五条线索,指引出潜龙的踪迹。”
“潜龙。”谷缜脸色微变“竟是那个?”
姚晴茫然道:“潜龙是什么?”
谷缜笑容尽敛,扶案起身,望着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道:“那是西昆仑的灭世神器。”
“灭世神器?”姚晴喃喃道:“难道不是武功?”
“当然不是。”温黛道:“道理十分明白,思禽祖师胸怀天下苍生,武功于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他所说的无敌,必是这关系天下运数的神器。”
姚晴听得这话,没得心头一空,她不惜抛弃所有,经历种种艰辛,合并八图,得到的竟不是梦寐以求的无敌武功,霎时间,满心热火尽皆化为万丈寒冰,五脏六腑涌起无力之感,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滑落,温黛见她神色,暗暗叹气,拉住她手,踱出厅外。
师徒二人徜徉庭中,看着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腾起蒸蒸雾气。温黛见姚晴脸儿苍白,心生怜意,说道:“晴儿,这世上财富权势也罢,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强求的。试想两百年来,‘周流六虚功’的法门人人知道,但能够练成的,却只有万归藏一个。还有男人们打江山,群雄并起,得江山的也总是一个”
姚晴眼圈儿一红,大声道:“我就是不服,为什么武功最好的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们女人,又哪一点儿不如他们。”
温黛苦笑道:“晴儿。”姚晴自觉失态,咬着下唇,神色依然倔强。温黛抚着她丰美秀发,叹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乐么?西昆仑、思禽祖师的武功好不好?但他们一生大起大落,没过上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得江山就快乐么?多少皇帝死前都说:‘来世不生帝王家’。这世上的大名大利,总是伴随大悲伤、大寂寞,就像那棵树,越往上去,枝叶越少,人也一样,越在高处,越是孤独凄凉。”
姚晴默默听着,心中却是半信半疑,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怎么才是最快乐的?”温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来:“这时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遇上真心喜爱的人,他爱你,你也爱他,爱人和被爱,才是最快乐的事。”
姚晴轻哼一声,撅嘴道:“这有什么难的?”温黛摇头道:“说来容易,做来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赢得江山,也只能让他人怕你,未必就能让别人爱你。爱是诚心所至,容不得半点虚伪的。”
姚晴破涕为笑,说道:“那么,师父和师公之间,算不算爱?”温黛笑而不语,目视堂中,柔情蜜意丝丝刻在脸上。晴姚见她神色,心底某处忽地空落落的,无从着力,不由低下螓首,一时默然。
过了半晌,温黛还过神来,忽地笑道:“晴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姚晴想了想,笑道:“我喜欢的人啊,像飞扬的电,奔走的风,熊熊燃烧的火,温柔多情的水,能如红日,普照万物,能如大海,包容万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爱我一人。”
温黛瞪她一眼,说道:“想得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姚晴笑道:“是呀,哪来这样的人?”说罢咯咯大笑,温黛回过神来,拍她一掌,佯怒道:“坏东西,竟然捉弄师父。”姚晴道:“那师父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才好?”温黛道:“温和体贴,知寒知暖,时常将你放在心里,能够为你舍弃所有。这样的人,就是最好。”
姚晴默然半晌,说道:“师父,我想去走一走,你放不放我?”温黛道:“八图已然合一,我扣着你也没用啦。”姚晴做个鬼脸,笑道:“我只在庄里逛逛,不走远的。”温黛一笑,伸出指头,在她脸颊上一点,那肌肤嫩如软玉,应指陷落,又随指头离开,泛起一抹淡淡嫣红,温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脸皮。”她一语双关,姚晴羞红了脸,狠狠一跌足,径向内院掠去。
山庄甚大,姚晴漫无目的转了一周,没看到想见之人,便在一座池塘边坐下,瞅着一池碧水,水面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嬉戏凫水,荡起圈圈涟漪,姚晴望着那些鸟儿,不只怎的,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正自出神,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心头微动,只觉这声音耳熟,一抬头,忽见远处一株合抱古柳,树上昂首立着一只巨鹤,巨鹤足旁,栖着粉团也似一只白鹦鹉,乌睛朱喙,毛冠赛雪。
白鹦鹉见姚晴抬头,又叫一声:“小姐”姚晴恍然大悟,惊喜道:“白珍珠。白珍珠”边叫边招手,谁知那鹦鹉却不理睬,姚晴一阵愕然,蓦地回过神来,笑骂道:“这惫懒东西!”当下将左手小指含在口内,细细打了一个呼哨,右手捏成兰花形状。白珍珠见了,扑地展翅,从树上落到姚晴掌心,纤细嫩红的小爪攥住那根雪凝玉铸的中指,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从小养大,能识故主,姚晴幼时惟恐泄露机密,驭鸟甚严,鹦鹉来去,均有特定信号,方才的口哨手印,便是唤鸟入掌的意思,若无这个姿态,白珍珠便是认出主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姚晴见这鸟儿尚能认得自己手势,当真悲喜交集,再听鹦鹉叫唤,心头酥软,少年时的光景历历浮上心头,恍然如昨,不由得眼圈儿一红,泪水点点,滴在雪白鸟羽之上。
忽然一阵狂风,巨鹤从天而落,向白珍珠咕咕有声,白珍珠紧贴在姚晴胸口,露出畏缩神气。原来陆渐南来之时,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无能,一旦离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当下折回故居,将它也带在身边,只是人鸟殊途,一天一地,不能时常照应。巨鹤忠心耿耿,虽瞧不起这小东西懦弱无能,但主人既然看重,便挺身而出,日夜呵护。这两只鸟儿,一个雄伟傲气,一个小巧精乖,一路上相伴而行,发生了许多趣事。
此时巨鹤见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护之责,便飞了下来,出声警示。姚晴见它神气骄傲,便生不悦,一手叉腰,冷笑道:“你这只傻大个儿,想欺负我的白珍珠么?有胆的,过来试试。”
巨鹤吃过她的苦头,颇为忌惮,又见白珍珠和她亲密无间,心中大为困惑,歪头看了姚晴和白珍珠半晌,到底是鸟非人,参不透其中奥妙,眼见白珍珠无甚危险,便踱了几步,展翅飞走。姚晴见状,心头一动:“傻大个儿是傻小子的跟班,我随着它,说不定就能遇上傻小子,可是,可是我以前对他那么心狠,这次见了他,又该说什么好呢”
心中犹豫,双腿却不由得动起来,向那巨鹤去处走了百余步,忽听隔墙人语,其中一人正是陆渐。姚晴只觉得心跳变快,心虚脚软,停在墙边,既不敢向前,又不愿退后,只是竖起耳朵,屏息聆听。
但听陆渐叹一口气,说道:“妈,我当真没事,时辰不早,您歇息去吧。”
墙那边沉寂片刻,忽听商清影说道:“渐儿,你若没事,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陆渐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的百姓。我们在庄里,衣食无忧,江南百姓,粒米难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感情你是担忧百姓,我还当,还当”陆渐道:“还当什么?”商清影道:“我还当你仍为那姚姑娘犯愁呢。不过,你担忧百姓,那是很好。你爹去世后,留了一些财物,你不妨变卖了,拿去赈济百姓。若还不够,这座‘得一山庄’值一些钱,也卖了吧。”
陆渐高叫道:“那怎么成。倘若卖了,您岂不是没了住处?孩儿无论怎地,也不能让您受苦。”商清影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流落江湖的时候,被仇家逼得紧了,我和神通还讨过饭呢。富贵的日子么,就像云中鹤,水中花,看看也就罢了;穷日子么,只要是和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乐。只要你和缜儿在身边,妈过什么日子,也觉欢喜。”
陆渐道:“妈,我,我”还没说完,嗓子已然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又哭什么?唉,你这性子真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言下似乎颇为欣慰,顿了顿,又道“渐儿,妈也没别的念想,只盼你欢欢喜喜,不要这么犯愁。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底下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多得很,改天我定给你挑个好的”
姚晴听到这里,忽地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烧得双颊发烫,不由靠着围墙,浑身发抖,手攥胸口,几乎儿喘不过气来。
却听沉寂时许,陆渐说道:“不劳妈费心,孩儿已想好了,就这么孤独一世,终身不娶。”姚晴听得一惊,但听商清影啊了一声,说道:“渐儿,婚姻大事”陆渐长叹道:“妈,我意已决,终此一生,不再谈论婚姻之事”商清影道:“若是姚小姐”陆渐道:“她不成的。今天在后堂,我与她相距不过几尺,心却隔了千里万里。妈,我这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总猜不透女孩的心思,等到做完那件大事,我便寻一个僻静处,一心侍奉母亲爷爷,至于别的,与我全无干系”
姚晴听到这里,只觉鼻酸眼热,气息不稳,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气。陆渐何等神通,立时知觉,喝道:“是谁?”姚晴正想屏息离开,不料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叫声方落,前方人影一闪,陆渐已拦在前面,见是姚晴,不禁愕然。姚晴气涌上来,狠狠一下将他推开,大声道:“好呀,你孤独一世,那就任你去了。我姚晴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若再见你,便不姓姚。”说到这里,眼圈儿泛红,眼泪也要流下来,只恐被陆渐看到,步履如飞,向庄外奔去。
奔了一程,遥遥看到仙太奴和温黛在池边赏鱼。二人见姚晴神色凄惶,飞奔而来,温黛不由诧道:“晴儿,怎么啦?”姚晴如见亲人,扑入温黛怀里,嘤嘤哭道:“师父,你带我走吧,留在这儿,平白惹人讨厌。”
温黛见她眉梢眼角,伤心之意多过愤怒,举目望去,但见陆渐立在远处,逡巡不浅,温黛素来护犊,闻言暗恼,当即扬声道:“陆部主,是你欺侮小徒么?”陆渐涨红了脸:“我,我”温黛闻言方要细问,却听姚晴涩声道:“师父,别理他,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他。”
温带不知二人间究竟发生何事,却知姚晴心眼最多,这少年却有几分憨直,故而缘由十九在这女弟子身上,只得叹一口气,安慰道:“好,好,我们走了就是。”说罢拉着姚晴,与丈夫径自向庄外走去。
来到庄门,忽见道上行来一人一骑,马匹颇为疲瘦,骑者却极应为,布衣麻鞋,不掩眉间凛然之气。仙太奴精于相人,见得来人,不自觉暗暗喝了一声彩:“好个将帅之才。”
那骑士来到庄前,翻身下马,望着门前那副楹联,微微出神。这是忽听有人欢喜叫道:“大哥。”姚晴闻言身子一颤,回头望去,只见陆渐疾步出庄,挽住那个布衣汉子,满面喜色。
姚晴见状,越发气恼:“好小子,这当你还高兴得起来?”拉着温黛,步子更快。
原来陆渐始终跟在三人身后,心中郁闷,欲辩忘言,送到庄前,忽见布衣汉子,当真惊喜不胜,烦虑尽消,一个箭步,赶将上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戚继光,看到陆渐,也是惊喜,把着他臂,笑道:“二弟,你怎的在这里?”陆渐道:“一言难尽。大哥,你怎么来了。”
戚继光道:“我有事入京,听说沈先生殁了。沈先生与我有恩,故来祭奠。”陆渐默默点头,转眼望去,只见温黛一行已然去远,只余三条淡影,当下叹了口气,向戚继光说道:“大哥,庄内请。”
戚继光来到灵堂,拈香拜祭,商清影此时已回到灵堂,也回拜致礼。双方拜毕,陆渐将戚继光引入内堂,二人同经患难,陆渐将戚继光视如亲生父兄,当下也不瞒他,将自己身世托盘相告。戚继光听得惊奇,连连嗟叹,说道:“兄弟,不料你身世竟然如此坎坷,更不料你竟是沈先生的嫡亲儿子,看来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说不定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陆渐道:“什么志向?”戚继光道:“你没留意庄前那副对联么?”陆渐不觉哑然,那对联他略略瞧过,此时却已记不起来,这时间,忽听有人笑道:“天得一则清,地得一则宁。横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头望去,谷缜冠带潇洒,逍遥而至。戚继光起身拱手:“又见足下。”谷缜也笑道:“戚大将军安好?”戚继光笑道:“将军二字愧不敢当,那日南京城头,若非足下美言,戚某尸骨早就烂在总督府的大牢里了。”
谷缜微微一愣,笑道:“将军听谁说的?”戚继光道:“自然是沈先生了。”谷缜颇感诧异,心道:“沈舟虚竟没隐瞒此事?真是奇怪。”他平生料敌无算,此时此刻,却对那已死的大仇人颇有些捉摸不透。
陆渐按捺不住,问道:“大哥,那楹联与志向有什么干系?”戚继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诗,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远大,将山庄取名‘得一’,正有扫残除秽、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壮志未酬,不幸身故,他的遗志,岂不要落在你的身上?”
陆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大为感慨:“父亲这一生,是正是邪,真是难说的很。”一念至此,问道:“大哥,南京一战后,四大寇尽都丧命,难道还有倭寇肆虐吗?”
戚继光叹道:“汪直死后,倭寇里又出了一个新首脑,叫什么‘仓先生’,年纪不大,手段却很厉害,打着为四大寇报仇的旗号,声势比起四大寇的时候还要浩大。更可虑的是,我军精兵,多在苏浙二省,倭寇避实就虚。常在闽省两粤出没,无恶不作,我军一旦赴援,它又乘船直扑浙江,如此声东击西,闹得沿海诸城十室九空,人人自危。”
陆渐与谷缜对视一眼,已猜到“仓先生”的来历,深悔当日一念之仁,放过宁不空,当下问道:“大哥和这支倭寇交过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