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个个都死了,所以村里的大人都不让我们练的。我可是偷着练的。”
说着,他就手把手地教小稚打起拳来。小稚打了一会儿额上已冒汗,不由把夹衣脱了。荒荒的土谷祠边的干土地上,他的身子是这乡村中少见的一种细嫩。五剩儿看着他匀称而瘦白的身子,不由笑了起来:“你也太白了些,像是一只小羊羔。”
小稚被他说羞了脸,不许他叫。五剩儿反得了趣,蹦着跳着笑道:“小羊羔,娇娇娇,没见过太阳皮儿上烧”小稚不由便追着他打,他追得急,眼睛没留神,忽然脚一崴,人已跌倒。“呀”了一声,映入眼里的先是一双青布鞋。那双鞋好大,鞋里是一双好夯实的脚——原来小稚不小心已踩着一个人的脚。他抬起脸,就见到一张散落着几点麻子的黑胖胖的宽脸,那脸上有一个肉实实的鼻子,鼻子下是同样肉实厚重的嘴唇,上唇上有密密的一层汗毛。那人身量好高,也很胖大,如果不见到她正面,小稚都猜不出她是一个女人。只见她长了一头黄麻麻的头发,纠结稀落,神情很是凶悍。她一只大手一把就把小稚轻瘦的身子拎起,眼里有一丝嘲弄讥笑的神色,口里道:“看看呀,这就是城里来的斯文孩子——你娘怎么教你的,比乡里的野孩子还要野上十分。”
她似看不惯小稚那个白皙的小身子,另一只大手就在他身子上随便捏了一把,把小稚捏得一龇牙,身上登时留下了一道血痕。那女人却撇嘴冷笑了声:“不中用的东西。”扔下小稚,就冲五剩儿吆喝起来“牛也不放,只知道一天到晚疯玩儿。”
五剩儿看她的目光又怕又畏,争辩道:“今天该彭虎儿放全村的牛。”
那女人动了怒,一巴掌拍到五剩儿脸上:“那水呢,你挑了吗?”
不等五剩儿辩言,她已一把捏了五剩儿的耳朵,趔趔趄趄地就把他往村里赶。
小稚倒吸一口气,看看自己胸前红的那一块,想起五剩儿身上的伤,就知这女人就是五剩儿的后娘——小稚和娘现寄居的人家路阿婆一提起来就忍不住直咧嘴的胡大姑了。
胡大姑下手打起孩子来那叫一个狠,她一掌之下,五剩儿的左脸上便肿起老高。小稚看着五剩儿趔趔趄趄被驱赶的身影,眼里不争气地流下泪来。五剩儿还尽量想走得稳当些,想尽力表现出一种淡然来,可那更让小稚心里发酸——父亲从小教他读归去来辞,看父亲的样子,是那么想回到一个平和的乡村,但他要回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粗劣、野蛮、照样有人欺压人的乡村吗?那又和他们被“东密”追杀的感觉有何不同?
胡大姑是外乡人氏,一个河间妇人。村里人提到她的籍贯总不由有一种蔑视的表情。那表情让小稚很不舒服。人生处处是不平——小稚走远了些,躺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忽然好想好想有一身高明的功夫。他也不知要功夫来做什么,只是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要——要五剩儿不再挨打,要那老牛不被鞭抽,要给那老狗一口饭吃,也给那看土谷祠的老人一点除了踢打老狗外别样的一点快乐江湖是什么?江湖也就是孩子们逃避他们不情愿看到的一切时所痴心妄想欲逃入其中的一个渊薮吧?虽然它其中的波诡云谲、挣扎苦斗可能并不真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快意。
小稚望着天上的云,一时只觉脑中闷闷沉沉。河间妇那张黑的有着麻子和苦恨痕迹的宽脸总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