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几次。
只见在夜幕之下,那瘟老大的脸色说不清是青是绿,不知怎么就给人感觉到一种瘟疫般的气息。樊快心中一紧:看来瘟老大的功力最近又深了。据传瘟老大修行的是东密秘传、教外人多半无从得知的“疫气”大法,可上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疫气”分明还没有如此的青绿。樊快想起今天下午的失手,心底不由就涌起一阵寒意。
“那陈去病就是这么躲过我交待给你们的联手一击?”瘟老大低咳着问。
樊快点点头:“当家的功力果然深湛,竟能以一人之力,分身二人,仿就属下与那华家之人的联手之击。”他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出自真心。
却见那瘟老大面上全无愉色,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该夸的不是我,只怕倒该是那个陈去病!这一式名为‘捕兔’。你别小看,它虽貌似简单,但在如此突袭下,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仓促迎战,也难免会带出一两丝本门的功力。”他一仰首,注目向那城外名为“匡辅”的兵营:“可那陈去病下午如真是如此应接的话,那么就是我也断不定他到底是侥幸还是深藏不露了,如果深藏不露的话,身上练的又是哪一门派的家底。”
他不由轻声一叹:“当今天下,除了那‘屠刀门’外,能让我们东密顾忌的人并不多。但‘屠刀门’久已远隐于白山黑水,跟咱们也一向不轻生嫌隙。所以天下虽大,我们东密倒也没什么真正大的顾忌。”他声音一顿:“可浩浩江湖,藏龙卧虎,一直却还有两个人,让我们在江湖中、朝廷上,不得不深有顾忌。他们虽一直名噪江湖,却如神龙之迹,一现即隐,连‘灭寂王’老人家也说不清他们真正的出身来历。‘灭寂王’跟我交待过这件事,我这些年也一直屡屡暗中查访,但这两个人踪迹一向杳如黄鹤,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平时显露的身份是什么。但我早有怀疑,这两人都是朝廷中人,而且都正在江西。
“这两人,一个就是当年游走江湖,风流慷慨、举世无及的‘富贵闲人’富平侯,这想来是个化名。还有一个,却是当年曾以空空双手破了我东密前辈,令名为‘伏尸九姓、溅血五步’的十四高手几无一人生还的‘勿忘伊’,这想来也是一个化名。这名字在江湖上只出现了很少的几次,可就是那几次中的一战,‘九姓、五步’中人几乎全数遇难,令我东密的发动推迟了数年。‘五步’中只生还一人,伤愈后还成了呆子。他到现在口里还只能不时喃喃地吐出一句”温役一抬头,脸上青绿之气一盛:“嘿嘿是什么‘陈言务去’、‘陈言务去’!”
樊快心头一寒:难道瘟老大怀疑,陈去病就是那当年仅数现江湖,却已名噪天下的“勿忘伊”?他想起今天下午自己的贸然出手,身上不由针扎似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偷看瘟老大神情——东密赏罚极重,而浔阳一地乃江西西北门户,东密之势虽几欲倾覆天下,但这么多年下来,却一直没能真正侵入江西。这一直是东密的心头病。今日温役布置给他的任务可以说相当重要,他们对谪居浔阳的陈去病一直有怀疑,觉得他很可能是一只潜伏病虎,到真正紧要时,会影响东密真正的局变江西。自己得瘟老大指点,苦心谋就今日下午之局,居然全无所获,他怕瘟老大会为此降罪。
却听温役道:“好了,你今日所行之事就此打住吧,不必再管了,我另外有任务交待给你。”樊快又是一愕:多年平静的江西一地在前月陈去病捉拿了鹰潭华家一人后,终于露出了一隙可乘之机,瘟老大为何忽然要自己放手不理?那温役本不必给樊快解释什么,但此时他心中似乎也郁闷难释,只听他冷冷道:“我叫你不用再理,是因为——万车乘的人已来了。这件事,咱们已得他知会,不必再理。”
樊快心头一惊:万车乘?就是东密里三大巨头中号称“千驹纵横万车腾”的万车乘?他一向坐镇天下兵柄,怎么会突然染指江西?他小心地看了温役一眼,犹疑了下问道:“属下可不可以动问那万车乘派来的是什么人?那人又怎么如此托大?”他与瘟老大俱是东密主管暗杀的“灭寂王”法相属下,与万车乘的人马一向颇有睚眦。
只见温役猛一抬眼,口里干干地道:“牟奔腾,‘千里明见一目奔腾’的牟奔腾!”说到这个名字时,他心情似恶劣已极,猛地用手一拍那城墙。这一下他出手虽轻,飘如一羽,可樊快的脸色却变了——只见瘟老大手掌间隐有异气,黑夜之中,那城堞别无异状,点尘未惊,可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灰色已在他掌落处沿着那城堞浸开,弥散开去。这是瘟老大的“瘟绝天下、疫动四方”大法!樊快不由得疾向后跃,他可不想沾染上“瘟疫之气”!
有一刻,温役才重转过神色来:“咱们得‘灭寂王’之令,最近要追杀一个女人,是久居长安、刚刚死了的萧愈铮之妻。
“她叫裴红棂,不解武技,长得据说颇为明丽。她身边现下有两个老者相护,一个是号称‘大关刀’的老威正镖局局主余孟余果老,另一个则是‘千劫万度’鲁狂喑。你下去后,先不要再管这城里之事,找个由头出趟门,调动江西一地你能调动的所有六扇门之力,一定要在十天之内给我查清她的下落——看她到底躲在何处,或已经走到了哪里。”
他目光一凝:“为了捉她,我们已经失手三次。这一次是绝对不能再失手了!如果再失手”他面上突现杀气“就不只我在‘灭寂王’面前交待不过去了。这女子干联极重,我们要在她身上落实一样东西,萧愈铮那家伙留下的东西。这是杜护法交托我们‘灭寂王’座下的一件大事,这事必须秘密进行。现在,不只我们在找她,江西一地有好几拨人都在找她。据教中密报,‘清流社’也已出动,他们要杀她以绝后患。这次他们的杀手来了三个人,分别叫吴署、张路和刘七,都是‘清流社’多年豢养的一等一好手。据说还有‘清流社’一个极隐蔽的神秘杀手目前也到了江西,连我们的暗线也查不出那人的名字。这一次,如果再让那裴红棂给溜了去”他语意一顿“我们只怕就不只是在‘灭寂王’座前无法交待了。杜不禅与万车乘随便哪人的一句话都足以剥了咱们的皮!”
樊快脑中一轰:‘清流社’?‘清流社’不正是萧愈铮所创、东密在朝廷政局之中的生死大敌吗?
九江团练署的衙门在城南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里。那里是个荒凉小巷,坐落于城墙之下,九江团练使陈去病的住处就在那里。
陈去病今年三十有二,一直未曾婚娶。有关他的一切,一向都近乎一个谜。他的卧房外长着高高的乱草,看来是门乏宾客,车马绝迹。
天已近夜,陈去病长身站在窗前,身后是他的副手古铭——他依陈去病之嘱去城外营中安排了不少杂务才重又返来,只听他道:“陈参军,今天下午”陈去病被贬为九江团练使之前,曾任西北参军之职。古铭跟他日久,对他极为敬重,所以在他谪居之后对他还是这个称呼。陈去病一摆手:“那是樊快做的一场好戏。他是东密的人。那刺客的功夫像是鹰潭华家的。嘿嘿,华发苍颜、华发苍颜,我料得果然不错:萧御史才撒手一去,东密就迫不及待了,要联合鹰潭、弋阳‘华、苍’两家之力,势侵江西。他们今天之事怕就是想试试我的实力,要看看”他一抬头“我到底是谁?我自身修为是否果如他们所猜测的那么高,我这个已谪居多年的人是不是会阻碍他们来一场局变江西?”
他的脸望向夜空,夜阑深寂也没能洗去他脸上那一层不知是什么神色笼就的隔障,一丝忧思正从他眉角泛开。
只听他又道:“你最近有没有长安的消息?萧愈铮兄去后,他的遗托到底交给了谁?那东西现在又到了谁的手里?这可才是当今一等一的大事。肝胆录、肝胆录,萧御史留下的肝胆录,可决不能落在不合适的人手里。据消息说,东密的万车乘这次都坐不住了,他要亲自插手,派来了得力手下牟奔腾,就是那个号称‘千里明见,一目奔腾’的牟奔腾。”
“可惜我现在还完全不能动”说到这儿,他的眼前似乎猛地一花,一蓬莫名的红意就在他眼前泛了开来——十余年了,已经十余年了,难道自己还这么难以忘怀那个女子?他喉头耸动了下,没有再接下去。
却听古铭道:“我收到的最近消息也在一月之前了。据说萧御史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夫人裴红棂。此外,朝野之人都被东密所屏蔽,一个也未曾见到。萧夫人目前已逃过了东密的三次追杀,得余孟余果老之助正在赶向诸暨。他们为躲东密,估计会走得很慢,现在可能正路过江西。”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底下这句话到底该不该问,犹疑了一会儿终道“东密一意要追杀他们孤儿寡母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怀揣了什么重宝以致遭东密如此之忌?而那个肝胆录到底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陈去病默然不答。他双眼盯着窗外——就算东密的事他还尽得上力,可“清流社”呢?他心中一寒,据他所闻“清流社”也有异动。嘿嘿,照理“清流社”还是萧愈铮一手所建!陈去病忽心生悲慨,可却是他们倒先要务求根绝肝胆录所隐藏的秘密!他沉吟了一刻才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动,萧夫人要去诸暨,那一定是萧御史临终前的安排。我虽不好动,但东密在江西一地的追杀我也许还帮得上忙。至于‘清流社’‘清流社’的追杀却真的要靠她自己面对了。以我所猜,她到江西以后,一定会去南昌,去找裴琚。”
他回头看了古铭一眼“你想知道萧御史留下的肝胆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古铭点了点头。陈去病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以前不方便告诉你,那是因为事关天下兵权——你知道为什么东密久已想变乱朝纲,万车乘也号称参与操纵了兵中权柄,他们却还一直不敢发动的真正原因?难道是怕朝中那群只会清谈的清流吗?嘿嘿,你别以为萧御史一介书生,只是凭一身胆气在朝中与杜不禅相抗。若只如此,东密又凭什么对他如此顾忌?”
天下兵权?古铭眼中一亮,这么说,事情还远非东密已操控天下兵柄那么简单?他终于知道那个令当今天下几股势力殊死相争的核心所在了。
陈去病看着身前的黑夜,似乎看见一个末路红颜,正拖着她亡夫惟余的骨血,那么艰难地挣扎在这风波险恶的路途里——
算路程,他们已该到了江西。可东密之势,也已风起云涌,正在浸透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