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手创‘清流社’,清誉久著,但毕竟在朝廷中不像你哥哥这样的世家子弟,根底不深,朝中除了清流,怕也并无强援。你嫁给愈铮这么些年,就没见他遇到过什么刺杀?”他视裴红棂如子女辈,所以唤她亡夫之名也就直称“愈铮”了。
裴红棂想了下:“这个,我却还没有想过。”她忽然脸上一红,多了一分羞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及什么。见余老人静静地还在等她说话,她迟疑了下才道:“我只知道,五年前,也有人想过下手。据说那几个人在长安附近的临潼还算薄有声名,好像叫什么‘临潼五鼠’。但后来,他们却为一个女子所阻。那女子似是在江湖上也大有声名,她对愈铮似是一向颇为关心,是愈铮在临潼任上结识的一个知己。她曾经留刀示警,后来似乎就是她出手把这事摆平了。愈铮没有瞒我,但我也没细问。”她与萧愈铮一向相敬如宾,两人俱觉彼此是自己一生挚爱,但碰上情感上的尴尬事却一向心知即止。
余老人世事洞达,当然闻言就猜得出大致内情,便也不提这段尴尬旧事,淡淡道:“你说的可能是那‘窈娘’程非吧。她虽不错,但以她的功夫声名,却也不至于让东密忌惮如此。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亡夫过世前,曾让你带着孩子回他老家诸暨,还跟你提及‘萧门’二字,说只要到了那里,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是天大的事,也自有他一剑承担。”裴红棂点了点头,道:“不错。余伯,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余老人面上忽有一种若羡若敬的神情:“我也是猜的,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人应该是他。”
“谁?”
余老人忽然立起:“萧骁!”裴红棂一愣:“萧骁?”
余老人弹了弹手中旱烟管里的残叶,振声道:“长青一剑已在手,天涯谁此更萧骚?嘿嘿,我余孟此生不惯夸人。但如果你亡夫说的果然是他,那么他不能还有谁能?天大的事他也会为你承担了!”
厨房里还有刚才裴红棂下厨炒就的那股新韭煎蛋的香气,这是一股平常的农家味道。余老人闻到这份香气,心中就不免一阵感动:裴红棂当此夫亡子渺之际,却还能关心自己一个老头子的胃口他没有说什么,他在走之前,还有些话要告诉裴红棂:“其实,我虽避居临潼,衰朽终老,但人在江湖,这些年的事情我也多有留心——包括朝廷上的传闻,江湖中的争斗。我虽不敏,但一等一的大事,也少有我没记住的了。你可知我当时为什么要接你的镖?”裴红棂默然。
只听余老人又道:“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你是他萧某人的遗孀。愈铮铁骨立世,我虽身在江湖,却也一向钦敬。但钦敬之余,也颇为惶惑:以他之傲,以他之全无避忌,以他之数触强权、何况还是一意跟江湖上最凶悍最隐秘的‘东密’作对,他凭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未遭暗算?”他深深地吸了口旱烟“后来,我听到一些传闻,才大致猜到个中隐秘。愈铮他似与诸暨萧门中一人大有关联。你久处深宅,可能不知,以你亡夫所行,东密之人打算除他只怕非只一次。但据江湖传言,有一个萧门的人出了手。他一出手没有针对别人,直接挑上了东密中的‘武痴’毕何耽。那一战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但据说他与东密约定,只要有他在,那萧御史有生一日,东密就要答应他一天安稳。他不犯东密之事,‘东密’也不可动你亡夫一根寒毛。东密此后屡遭萧御史直言弹压,却一直隐忍,其中缘由,就是为此。”
裴红棂一愣,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段隐情。她迟疑道:“那人有这么大的能为?”余老人“嘿”声道:“你以为东密会情愿如此?九年前,萧御史上书说关右马匪横行无忌,请令善兵之人精兵讨之,此后骠骑将军魏霍延率参军陈去病同赴征讨,其后果然关右一靖。可你知道不,他这么做,却大大得罪了一干关右豪雄。别人不提,号称‘祁连铁骑、纵横无忌’的祁连马上剑一派就已发誓要取你家相公人头。可是,嘿嘿,嘿嘿”他一扬眉“当时我也听到风声,虽然自己身上余债未了,不好出头,但也忍不住想代这朝中难得的一个清廉御史出手一把。为此,我还特约了好友鲁狂喑。但对付那驰名塞北的马上剑一派,我也全无自信,就是螳臂当车、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没想没等我动,鲁狂喑却已打听回消息,说是那三十六铁骑,居然在一夜之间,被人尽诛于祁连山木须洞的深沟大寨之内!你可以试想那一剑的纵横剑气!‘来时三十六,去时十八双。长青一剑过,关塞冰雪霜!’此事一过,就有这四句口号流传江湖。嘿嘿,有此一事,你说,东密就算屡有不满,如何还敢轻易而发?”他这一席话堂堂皇皇言来,激越尽现,连裴红棂听得也不由血脉一张。
只听余老人续道:“只是我料东密这些日子虽然稍为安静,也是在做准备,他们这次决不会再让肝胆录轻易转入他人之手了,所以计划一定极为周密。但据我想来,他们也并不想让萧骁得知此事,估计他们还没想好安抚他的办法。不好办的是他们当初的承诺只是对你亡夫一人而言,如果他们再度出手,只怕就不像上几次那么好对付了。这两天我费力甩掉他们的眼线,你可以避入你哥哥府中,我也答应你回头去找小稚。但你要记住,就算有你亲哥哥翼护,你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东密这一次倾力追杀你们母子,想来你们手握的东西已干涉到他们的生死。”他咳了一声“还有”这个一向果决的老人话里忽也现出一抹迟疑,
“红棂,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夫亡子失但就算小稚真的有什么事,你也切不可切不可起那轻生之意。”他叮嘱完这句,才像心安了些,双眼期盼地望向裴红棂,等她的一句诺语。
裴红棂垂下眼,半晌无语。死?死该是天下最简单的事了吧。最后她用指轻抚着那羊皮小卷,轻声道:“我不会。我还有它。虽然我一个女子未见得能于世事有所助益,但这是愈铮生前的嘱托,只要这事未了,我不会效那愚夫愚妇所为,不负责任地以死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