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龙叹了口气,道:“楚香帅在下自然也佩服得很,只不过我说的”
王天寿突然厉声道“这种卑鄙小人说的话,各位当他放屁也就罢了,又何必去听他的。”
喝声中,他脚步已向魏行龙移了过来,一双枯瘦如木的手掌上,育筋暴露,五指已如鹰爪般勾起。他身材本极矮小,但此刻却似突然暴长了一尺,全身骨节“格格”发响,骤如连珠密雨。
群豪虽已久闻“九现云龙”王天寿的武功内力之高,已不在昔年的“鹰爪王”之下,但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却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如今见到他这种声势,心里才全部暗暗吃了一惊,都知道他此番这一出于,魏行龙此后只怕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说的那“天下第一位大英雄”究竟是谁呢?王天寿为什么不让他说出来?
大家虽已全部猜出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谁也不愿去惹这种麻烦,谁也没有把握能接得了王天寿的鹰爪功。
突然间,两个人一左一右,有意无意间挡住了他的路。
左面一人道:”就算他放的是屁,听听又何妨?”
右面一人道:“不错,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能听得到的屁,总不会大臭的。”
这两人长得居然完全一,模一样,都是圆圆的脸,矮矮胖胖的身材,说起话来都是笑嘻嘻的,笑得一人一个酒窝。
只不过左面一人的酒窝在左,右面一人的酒窝却在右。
两入只要手里多拿一副算盘,就活脱脱是站在柜台后算帐的酒店掌柜,当铺朝奉。
无论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绝不会看出这两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功夫。
但王天寿瞧了这两人一眼,一双已满布真力的手掌,竞慢慢的垂了下去,又干咳了两声“既然贤昆仲想听,就让他放吧。”
两人同时哈哈一笑,道:“不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魏行龙怒目瞪了他们一眼,竟也只瞪了一眼,目中的怒气立刻消失,立刻转过头,像是生怕自己若再多瞧他们一眼,眼睛就会瞎掉。
群豪心里正在奇怪,不知道王天寿和魏行龙为何会对这兄弟两人如此畏俱,难道他们的一双自白胖胖的手还能斗得过鹰爪功?
高亚男笑道:“贤昆仲果然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佩服佩服。”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八个字本是句很平常的话,无论大绸缎庄,小杂货铺,门口都会贴上这么样一张纸条作招徕,也不管别人是否相信——真相信的人也许连一个都没有。
但此刻群豪听了这句话,却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八个字正是他们兄弟两人的外号。
左面一人是哥哥,人称“货真价实”钱不赚,右面的是弟弟,人称“重叟无欺”钱不要。
江湖中提起这兄弟两人来,纵然不吓得面色如上,也要变得头大如斗,只因这兄弟两人做的虽是生意买卖,但买卖的却是人头。
恶人的头。
魏行龙道:“在下说的这位大英雄,贤昆仲想必也知道的。”
他嘴里虽在和他们说话,眼睛却瞧着自己的手。
钱老大笑嘻嘻道:“我兄弟认得的人也未必全是英雄。”
钱老二笑嘻嘻道:“我兄弟认得的狗熊比英雄多得多。”
魏行龙只作听不见,道:“王天寿二十年前将掌门之位让出来,为的就是这位大英雄发现他们的一件丑事,才逼着他这么样做,”
钱老大道:“这故事听来倒有点意思了,能逼王老爷子退位的人倒还不多!”
魏行龙道:“这位大英雄也已有很久未出江湖,如今在下才听说他老人家静极思动,又想到红尘中来一现侠踪。”
钱老二道:“王老爷子莫非也想找他复仇?”
魏行龙道:“若论武功,十个王天寿也比不上这位大英雄一根手指,但他却知道这位大英雄今年过年后一定会去找他,所以就先邀了唐家的唐大先生和另外儿位高人到淮西鹰王堡去吃春酒!”
他恨恨接着道:“他在这里买下唐门的毒药,就为了要在酒中下毒,害死那位大英雄,然后再嫁祸给唐大先生。”
王天寿突然仰面狂笑,道:“这小子放的屁不但响,而且其臭无比。各位难道还想听下去么?各位难道不想想,王某就算真有此意,他姓魏的又怎会知道?”
魏行龙道:“只因我已见过了那位大英雄,已知道他要去找你,知道你邀了唐大先生作陪客,也知道你买了唐家的毒药。”
他冷笑着接道:“这三件事凑起来,我若再猜不透你的狼心狗肺,就枉在江湖中混这几十年了。”
钱老大道:“只可惜你说话像个老大婆,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却还未说出那位大英雄到底是谁?”
魏行龙一字字道:“在下说的这位大英雄,就是‘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天下第一、侠义无双的铁大侠铁中棠!”
铁中棠!
这名字说出来,突然没有人喘息了!
数百年来,若只有一人能今天下豪杰心悦诚服,称他为“天下第一”的,这人就是铁中棠!
“每个人都长长吸了口气。
过了很久,钱老大才将这口气吐出来,道:“阁下认得铁大侠?”
只为了“铁中棠”这名字,他对魏行龙的称呼也客气起来。
魏行龙却似突然呆了,哺哺道:“认得认得认得”
他将这“认得”两字反反复复说了十几遍,眼睛里就流下泪来,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眼泪流过他紫色的脸,在夕阳下看来就像是一粒粒紫色的水晶。
这么样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居然也会像小姑娘般流泪,群豪虽觉可笑,心里却也已隐隐猜出他必定和“铁大侠”有极不寻常的关系。
过了很久,魏行龙突然大声道:“我魏行龙是什么东西,怎配‘认得’铁大侠,可是可是,若没有铁大侠,还有我魏行龙么?我魏行龙这条命就是铁大侠救的”
他咬着牙,接道:“各位想必都认为是柳吟松剑下留情,魏某才能活到现在,但若没有铁大侠,姓柳的又怎会,又怎会”
说到这里,他已声嘶力竭,突然冲过去,一拳击向王天寿的鼻梁。
钱氏兄弟互相打了个眼色,各各后退几步。
钱不赚道:“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了,柳吟松剑下留情,想必是铁大侠出手拦阻的,并不是柳吟松自己的主意。”
钱不要道:“所以魏行龙才会一直对柳吟松怀恨在心,想着要报复。”
钱不赚道:“铁大侠一向面冷心热,无论遇着多坏的人,总要给那人一个改过的机会,这点倒和楚香帅的作风差不多。”
钱不要道:“若非铁大侠的菩萨心肠,王老爷子和魏三爷又怎能活到现在?”
钱不赚道:“只可惜有些人虽能感恩图报,有些人却连猪狗都不如。”
钱不要道:“我本以为猪狗不如的是魏三爷,谁知却是王天寿。”
钱不赚道:“魏老三。你只管放心出手,他那双爪子若是沾着你一根寒毛,我兄弟就将脑袋赔你!”
这时王天寿早已和魏行龙交手数十招,淮西“鹰爪门”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魏行龙已被迫得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听了这旬话,他精神突然一振“呼呼”两拳,抢攻而出,用的竞是不要命的招式,自己完全不留后路。
有钱老大的一句话,他还怕什么?
王天寿果然被迫退了两步。
魏行龙脚踏中宫,又是两拳击出,拳势虽猛,自己却空门大露。
王天寿左手如鹰翼,向他手腕一指,右手五指如爪,直抓他心脉,这正是鹰爪王的秘传心法“出手双杀”!
魏行龙只攻不守,招式已用老,这条命眼看就要送终。
突然钱不赚笑道:“王老爷子难道真想要我兄弟赔脑袋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王天寿胸口已着魏行龙一拳,被打得跄踉后退了七步,一口鲜血喷出。
本来明明是魏行龙要遭殃的,谁知王天寿反倒挨了揍。
有些人简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站在前面的却已看出,钱老大说话则钱老二的手指竟然向外一弹。
“味”的一道风声响过,王天寿的手就突然向后一缩,魏行龙的拳头才能乘机击上他胸膛。
魏行龙眼睛已红了,怒喝着,又扑了上去。
谁知王天寿突然凌空一个翻身,自他头顶掠过,大喝道:”钱老大,你快叫他住手,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的?”
他一面呼喝,鲜血还是不停的往外冒。
钱不赚笑嘻嘻道:“我本就是个生意人,到这里自然是来做买卖的。只可惜方才什么都没买到,现在只好买下你这颗脑袋了。”
他嘴里笑嘻嘻的说着话,慢慢的走过去,突然攻出三招。
三招之间,已将王天寿的出手全部封死。
这看来又和气、又斯文的“生意人”出手之迅急狠辣,竟远在杀人不眨眼的“紫面煞神”之上。
王天寿本已负伤,此刻哪里还能招架,嘶声大呼道:“龙抬头”
他三个字刚说出,钱不赚的指尖已搭上他胸膛,只要“小夭星”的掌力向外一吐,他那第四个字就休想说得出来了。但就只这三个字,已使四个人的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突然人影闪动,两人扑向钱不要,两个扑向钱不赚,这四人本不相识,此刻却突然一起出手。钱不赚听到身后的掌风,已知道来的人武功不弱,只求自保,哪里还能顾得了伤人。
只见他矮矮胖胖的身子一缩,人已像球般滚了出去,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出手相助铁大侠的对头?”
这两人一个马面身长,一个跛子。马面人掌力雄浑沉厚,跛子的身法反而较灵便。
钱不赚两句话说完,跛子已跟过去不声不响的击出三招。
马面人厉声道:“老子就是杨标,你明白了么?”
这个人说话一口川音,两句话里必定少不了个“老子”
钱不赚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
反手一掌,切向跛子的下腹。
跛子身形一缩,退出三尺,道:“杨大哥,你攻上三路。”
杨标道:“好,你攻下”
话未说完,跛子突然一个时拳打在他下腹。
杨标再也未想到这人反过来向他身上招呼,踉跄退出几步,疼得腰都弯了下去,两双手抱着肚子,面上冷汗滚滚而落,嘶声道:“你你你龟儿子疯了?”
跛子一招得手,又扑向钱不赚,冷冷道:“在下单鄂。”
杨标狂吼一声,道:“好,原来是你!”
他狂吼着往前冲,但冲出两步就跌倒,痛得在地上打滚。
单鄂道:“钱老大,你也明白了么?”
钱不赚笑道:“我既然明白了,你还想跑得了?”
单鄂道:“反正你我迟早总要干一场的,长痛不如短痛。”
只听一人喝道:“对,长痛不如短痛,你就拿命来吧!”
喝声中,这人已向单鄂后背攻出四招。
单鄂背腹受敌,立刻就落了下风,眼见再捱不过十招。
突然间,又听得一人喝道:“单老大,姓钱的交给我”
这些人本来互不相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就混战了起来,而且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式,仿佛都和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张三已瞧得怔住。
高亚男咬着嘴唇,跺脚道:“都怪我不好,我若不说出王老爷子的来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张三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口事?他们明明互不相识的,怎会忽然打成一团糟?”
高亚男沉吟着道:“我想,这些人彼此之间,必定有种很微妙的关系,彼此虽然互不相识,但一知道对方的来历,就不肯放过”
她叹了口气接道:“想来这必定也是原随云早就安排好的,想利用这种关系,将他们互相牵制。”
张三道:“会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高亚男道:“谁知道!”
张三道:“方才王夭寿说出了三个字,你听见了没有?”
高亚男道:“他说的好像是‘龙抬头’三个字!”
张三道:“不错,我也听见了,却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亚男想了想,道:“二月初二龙抬头,他说的会不会是个日期?”
张三道:“日期?就算是日期,也必定还有别的意思。”
高亚男道:“不错,否则他们又怎会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忽然混战起来?”
张三道:“你想那是什么意思?”
高亚男道:“也许有些人约好了要在那个日子里做一件很秘密的事,他们多多少少都和那件事有些关系。”张三道:“也许他们约定了要在那个日子争夺一样东西,现在既然提早见了面,不如就先打个明白,免得再等几个月。”
高亚男道:“对,单愕刚才说的那些话,显然就是这意思。”
张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现在大家本该同舟共济,齐心来对付强敌,解决困难,谁知他们却反而自相残杀起来,原随云若是知道,一定开心得很。”
高亚男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张三冷眼瞧着混战中的群豪,缓缓道:“不错,这件事说不定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