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喜欢女人。
女人都喜欢楚留香。
所以有楚留香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女人。
别人问他,对女人究竟有什么秘诀,他总是笑笑。——他只能笑笑,因为,他自己也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他常在些莫名其妙情况下,认得一些很妙的女人。
他认得沈珊姑时,沈珊姑刚从房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快刀,要杀他。认得秋雨素时,秋雨素正准备自杀。
他在没有水的沙漠认得石观音,却是在水底下认得阴姬的。
他认得宫南燕时,宫南燕正坐在他的椅子上,喝他的酒,认得石素云时,石素云正躺在别人的怀抱里。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认得东三娘,在死旁认得华真真。
他认得琵琶公主时琵琶公主正在洗澡,认得金灵芝时,正在洗澡的却是自己。
有时他自己想想这些事,自已都觉得好笑。
但无论怎样说,最可笑最莫名其妙的,还要算是认得艾青那一次。
他能够认得艾青,只因为艾青放了个屁。
有很多人认为只有男人才放屁,这也许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女人放屁。
其实女人当然也放屁的。
女人的生理构造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有屁要放时,并不一定能忍住,因为有些屁来时就像血衣人的快剑,来时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
但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公平,男人随便在什么地方,随便放多少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女人若在大庭广众间放了个屁,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传说以前曾经有个女人,只因在大庭广众间放了个屁,回去就自己找根绳子上吊了的。
这种事虽不常有,但你却不能不信。
春天。
万福万寿园。
万福万寿园里的春天也许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因为别的地方就算也有如此广大的庭园,也没有这么多五色续纷的花,就算有这么多花,也没有这么多人,就算有这么多人,也绝没有如此多彩多姿。
尤其是在三月初七这一天。
这天是金太夫人的八旬大寿。
金太夫人也许可以说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一位老太太了。
别人就算能活到她这样的年纪,也没有这样荣华富贵,就算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也没有她这样多子多孙,就算有这么多子孙,也不会像她这样,所有的子孙都能出人头地。
最重要的是,金太夫人不但有福气。而且还懂得怎样去享福。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
她的儿子和女婿有的是总镖头,有的是总捕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还有一个出身军伍,正是当朝军功最盛的威武将军。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有—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了峨嵋门下,承继了峨嵋‘苦恩大师’的衣钵。
她的孙女和外孙也大都已成名立身。
她最小的一个孙女,就是金灵芝。
金灵芝是同时认得楚留香和胡铁花的——他们正在澡堂里洗澡,她突然闯了进去。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很奇特,很刺激的开始,但他们认得后共同经历的事却更奇特刺激。
他们曾经躺在棺材里在大海上漂流,也曾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等死,他们遇到过用渔网从大海中捞起的美人鱼,也遇到过终生不见光明的蝙蝠人。
总之他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夥计,所以他们成了好朋友。
胡铁花和金灵芝的交情更特不同。
金老夫人的八旬大寿,他们当然不能不来,何况胡铁花的鼻子。
早已嗅到万福万寿园容藏了二十年的好酒了。
金灵芝坚决不要他用送札,只要他们答应一件事“不喝醉不准走。”
楚留香也要她答应一件事“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出他们的名字。”
胡铁花很守信。
他已醉过三次,还没有走。
他们初三就来了,现在是初七,来的客人更多,认得楚留香真面目的人却几乎连一个也没有。
金灵芝也很守信。
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楚留香的身份。
所以楚留香还可以舒舒服服的到处逛逛,他简直已逛得有点头晕,这地方实在太大,人实在太多。
初七这天正午,所有的人都要到大庭去向金老太夫人拜寿,然后吃寿面。
万福万寿园庭再大,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客人只好分成三批,每一批都还是有很多人。
楚留香是第三批。
他本来是跟胡铁花一起从后园走出来的,走到一半,胡铁花忽然不见了。
人这么多,要找也没法子找。
楚留香只有一个人去,他走进大庭时,人仿佛已少了一些,有的人已开始在吃寿面,有些女孩子从两根筷子间偷偷的瞟他。
楚留香就算不是楚留香本人,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他只有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走到前面去拜寿。
他并不是这么规矩的人,但金太夫人正在笑迷迷的看着他——金灵芝在祖母面前从来不敢说谎的。
金太夫人既然知道他是谁,在这么样一位老太太面前,楚留香也只有尽力,作出规规矩矩的样子来。
他实在被这位老太太看得有点头皮发炸。金太夫人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看着未来的孙女婿似的。
楚留香只希望她别要弄错了人。他硬着头皮走过去,仿佛觉得有个人走在他旁边,而且是个女人,一阵阵香气直往他鼻子钻。
他真想回头看看。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噗——”的一声。
除了楚留香外,至少还有七八十个人也听到了这“噗——”的一声。
第一、因为在金太夫人面前,大家都不敢放肆,所以寿堂里人虽多,却并不太吵。
第二、因为这声音特别响。
只要放过屁的人就都听得出这是放屁的声响。
每个人都放过屁。
这个屁除了特别响一点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不过它实在不该在这时候放,不该在这地方放,更不该就在楚留香身边放。
楚留香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瞟了瞟,站在他身旁的果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不但很香,而且极美,很年轻。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因为这时已有七八十双眼睛向他这边看了过来,眼睛里带着点敬异,带着点好奇,也带着点讥笑之意。
楚留香当然知道这屁不是他放的,但若不是他放的,就是这又香、又美、又年轻的女孩子放的。
一个君子怎么能让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承当放屁的罪名。
尤其当这女孩子正可怜兮兮的瞧着他,向他求助的时候,就算不是君子,也会挺身而出的。
楚留香虽没有当众说出“屁是我放的”这句话,但他脸上的确已作出放过屁的表情,而且让每个人能够看得出来。
那女孩子看着他时,却好像正在看着一个从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中,冒着九死一生,将她救出来的英雄似的。
只要能被女孩子这么瞧一眼这一点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为了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楚留香以前也不知做过多少比这次更牺牲惨重的事。
为了救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你就算要楚留香独力去对付三只老虎,两只狮子,他也有勇气去。
他对付过的人甚至比狮子老虎还可怕十倍。
但他却实在没有勇气再坐下来吃寿面了,现在至少还有四五十双眼睛在看着他,其中至少有二十双是女孩子的眼睛。
用最快的速度拜完了寿,他就溜了出去。
院子里也有很多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些人大都是武林中的知名人士,其中也有几个是楚留香认得的。
他们都不认得楚留香,当然也不知道刚的事,但楚留香却总觉得有点虚,在大庭广众间放屁,毕竟不是件很光荣的事。
所以只要别人一看他,他就想榴。
他从前面的院子溜到花园,又从花园溜到后花园。
他忽然发觉后面一直有个人在盯着他。
他走到哪里,这人就跟到哪里,他停下来,这人也停下。
他虽没有看见这人,却已感觉到。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在暗中盯住楚留香,而能不让他发觉的。
楚留香故意做出一点也没有发觉的样子,施施然走过小桥。
小桥在荷塘上,荷塘旁有座假山。
他走到假山后,假山后总算没有人了,但这人居然还敢跟过来。
脚步很轻,不懂得轻功的人脚步声总不会这么轻。
楚留香忽然回过头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件淡青色的春衫,袖子窄窄的,式样时新,上面都镶着宝蓝色的花,配着修长可及地的宝蓝色百褶裙。
楚留香对她第一眼印象是:“这女孩子很懂得穿衣服,很懂得配颜色。”
她袅袅婷婷的站在假山旁,低着头,咬着嘴唇,一双纤纤玉手,正在轻轻拢着鬃边被春风吹乱了的头发。
楚留香对她的第二个印象是:“这女孩子的牙齿和手都很好看。”
她脸上带着红晕,色如朝霞,一双黑自分明的翦水双瞳,正在偷偷的瞟着楚留香。
楚留香对她第三个印象是:“这女孩全身上下都好看。”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
她就是刚在寿堂里站在他旁边的那女孩子。只不过楚留香刚才并没有看清楚她。
在那么多人面前,他实在不好意思看。
现在他可以看了。
能仔细欣赏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实在是种很大的拿受。
那女孩子的脸更红了,突然一笑,嫣然道:“我叫艾青。”
她第一句话就说出了自已的名字。
楚留香倒也没有想到,但他却懂得,女孩子若肯在一个陌生人的男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至少就表示她对这男人并不讨厌。
艾青低着头,道:“刚若不是你,我我简直非死不可。”
楚留香笑笑。
只不过为了个屁,就要去死这种事实在不能理解。
他只能笑笑。
艾青又道“救命之恩,我虽不敢言谢,但却不知该怎样报答你才好。”她越说越严重了。
楚留香只有笑道“那只不过是件小事,怎能谈上救命之恩。”
艾青道:“在你说来虽是小事,在我说来却是天大的事,你着不让我报答你,我我”
她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很坚决的表情道“我就只好死在你面前。”
楚留香征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将这种事看得如此严重。
艾青好像还怕他不相信,又补充着道“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知道一个人若想在江湖中站住脚,做事就得要恩怨分明,我不喜欢人家欠我的情,也从不欠人家的,你若不让我报答你,就是看不起我,一个人若被人看不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本来好像很不会说话,很温柔,很害羞,但这番话却说得又响又脆,几乎有点像光棍的口气了。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怎样报答我呢?”
艾青郑重地道:“随便你要我怎样报答你,我都答应。”
她脸上又起了红晕,但眼睛却直视着楚留香,说话随声音中更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
大多数男人听了这种话,看到这种表情,都一定会认为这女孩子在勾引他了,因为男人多多少少都免不了有点自作多情。
不明白她这意思的男人,若不是聪明得可怕,就是笨得要命。
楚留香也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手摸着鼻子,忽然道“你若一定要报答我,就给我五百两银子吧。”
艾青好像吓了一跳,道“你要什么?”
楚留香道“五百两银子,没有五百两,减为一半也好。”
艾青瞪大了眼睛,道“你不要别的?”
楚留香叹道“我是个穷人,什么都不缺,就只缺点银子,何况,一个人若想报答别人,除了给他银子外,还有什么其它更好的法子呢!”
艾青瞪着他,本来显得很惊讶,渐渐又变得很失望,嫣红的面颊也就渐渐变得有点发青,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这人竟是个呆子。”
楚留香眨眨跟,道“我是不是要得太少了?是不是还可以多要些。”
艾青咬着嘴唇。道“一个女人若想报答男人,其实还有种更好的法子,你难道不懂?”
楚留香摇头,道:“我不懂。”
艾青跺了跺脚,道“好,我就给你五百两。”
楚留香展颜笑道:“多谢多谢。”
艾青道“我现在没有带在身上,今天晚上三更,我送到这里来给你。”
说完了这句话,她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瞪了楚留香一眼,恨恨道:“真是个呆子。”
楚留香望着她转过假山,终于忍不住笑了,面且仿佛越想越好笑。
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别人在笑,笑声如银铃,好像是从假山里面传出来的。
楚留香倒真的吃了一惊,他真没有想到这假山是空的,而且里面还躲着人。
一个人已从假山里探出头,还在笑个不停。
楚留香也跟别的男人一样,喜欢将女人分门别类,只不过他分类的方法跟别的人多少有些不同,他将女人分成两种。一种爱哭,一种爱笑。
爱笑的女人通常都会很美,笑得很好看,否则她也许就要选择哭了。
楚留香看过许多很会笑的女人,但他却不能不承认,现在从假山里探出头来的女人,比大多数女人笑得好看得多。不但好看,而且好听。她的眼睛不大,笑的时候眯了起来,就好像一个弯弯的新月。楚留香本来喜欢眼睛大的女孩子,但现在却又不得不承认眼睛小的女孩子也有迷人之处,事实上,他简直从未看过这么迷人的眼睛。他简直看得有点痴了。
这女孩子吃吃笑道“看来她说得一点也不错,原来你真是个呆子。”
楚留香眨眨眼,道“呆子也没什么不好,呆子至少不会偷听别人说话。”
这女孩子瞪眼道:“谁偷听你们说话,我早就在这里了,谁叫你们要到这里的。”
楚留香道“你好好的躲在假山洞里干什么?”
这女孩子道:“我高兴。”
天大的道理也抵不上“高兴”两个字。楚留香知道自己又遇上了个不讲理的女孩子了。
他常常提醒自己,绝不要去惹任何一个女人,更不要跟女人争辩。
你甚至可以打她,但绝不要跟她争辩。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笑,准备开步走,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吧。
谁知这女孩子却忽然跳了起来,道“喂,刚那小姑娘好橡是在勾引你,你知不知道?”
楚留香道:“不知道。”
这女孩子道:“她说的那些话,你难道真的一点也听不谨。”
楚留香道“假的。”
这女孩子又笑了,道:“原来你并不是呆子。”
楚留香道:“我只不过不喜欢女人勾引我——我喜欢勾引女人。”
这女孩子瞟了他一眼,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勾引我?”
楚留香终于也忍不住笑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勾引你。”
这女孩子又道:“那么,你至少应该先问问我的芳名。”
楚留香道:“请问芳名。”
这女孩子笑了笑道“找叫张洁洁,弓长张,清洁的洁。”
楚留香道“张洁洁”
张洁洁道“嗳,不敢当,怎么一见面就叫我张姐姐呢!真是乖孩子。她话末说完,已笑得弯下了腰。楚留香简直有点要笑不出来了。他虽然并不时常吃豆腐,但被女人吃豆腐,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张洁洁不待楚留香回话,笑着又道:”小弟弟,你叫姐姐干什么呀?”
楚留香咽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是小孩子,只有小孩才喜欢占别人便宜。”
张洁洁眼波流动着,道“你看我像小孩子?”
她不像。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眼睛。
楚留香乾咳了两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移开。
张洁洁吃吃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呀?”
楚留香道:“我不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小心些。”
张洁涪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不动口的时候,就表示要动手了。”
他眼睛又在瞪着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好像真有点像要动手的样子。
张洁洁不由自主伸手挡住,道:“你敢”楚留香贩牙裂嘴,道“我不敢?”他的手已开始动。
张洁洁娇呼一声,掉头就跑,大叫道:“原来你不是呆子,是色狼。”
楚留香看着她转过假山,刚松了口气,谁知她突然又行了过来,瞪眼道:“小色狼,你听着,你既已勾引了我,若还敢跟那姓艾的小姑娘勾二搭四,小心我打破醋缸子。”
真动手的不是楚留香。而是她。她忽然始起手在楚留香头上重重敲一下,又一溜烟走了。
楚留香一只手摸着头,一只手摸着鼻子,又好气,又好笑。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倒真有点甜丝丝的。他并不是乡巴佬,但这样的女孩子,倒真还没有见过。
见过这种女孩子的人,怕还没有几个。
突听有人笑道:“我听见有人骂色狼,就知道是你,你果然在这里。”
楚留香用不着看就知道是胡铁花来了。所以他根本没有看,都吸了口气,喃喃道:“可惜,可惜啊!我真替你可惜。”
胡铁花征了证,道:“可惜什么?”
楚留香道“可惜你痛失良机?”
胡铁花道:“痛失良机?”
楚留香道:“刚这里姐姐妹妹一大堆,谁叫你溜走了的。”
胡铁花道“这么样说来,好像我一走,你就交上了桃花运。”
楚留香道:“好像是的。”
胡铁花忽又咽了口气。道:“我别的不佩服你,只佩服你吹牛的本事当然,你还有放屁的本事。”他大笑,接着道“听说你刚放了个全世界最响的屁。”
楚留香悠然道:“响屁人人会放,只不过各有巧妙不同而已。”
胡铁花道:“什么巧妙。”
楚留香道“你若知道我那一屁放出了什么来,你每天至少要放十个。”
胡铁花道:“除了臭气,你还能放得出来什么?”
楚留香谈谈道“我知道你不信,但等到明天早上,你就会相信了。胡铁花忽然正色道:”不能等。”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因为我们这就要走了,而且是非走不可。”
楚留香道;“谁非走不可?”
胡铁花道;“我们——我们的意思就是你和我。”
楚留香道:“我们为什么要走?”
胡铁花道:“因为再不走立刻就要有麻烦上身。”
楚留香道:“你是说,有人要找我们麻烦?”
胡铁花道:“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人。”
楚留香道:“谁?”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金灵芝。”
楚留香笑了,道:“她要找也是找你的麻烦,绝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胡铁花瞪眼道“你难道不是我朋友?”
楚留香笑道:“她要找你什么麻烦?难道是想嫁给你。”
胡铁花立刻变得愁眉苦脸,吁了一口气,叹道:“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道;“那么岂非正好娶了她,你本来不是喜欢她的吗?”
胡铁花皱着眉道:“本来的确是,但现在”
楚留香道;“现在她已喜欢你,所以你就不喜欢她了,是不是?”
胡铁花忽然一拍巴擎,道“我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了什么,被你一说,倒真提醒了我。”
楚留香叹道“这本就是你的老毛病,你这毛病要到什么时候才改得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苦笑道“就算我还喜欢她,可是你想想,我怎么受得了她那些姑姑婶婶,叔叔伯伯?不说别的,就说磕头吧。”
楚留香道:“磕头?”
胡铁花道“我若娶金灵芝,岂非也变成了他们的晚辈,逢年过节,是不是要跟他们磕头,就算每一个人只磕一个头,我也要变成磕头虫了。”
他拼命搔头。道“别的都能做,磕头虫是万万做不得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反正总找得出理由来为自己解释。”
楚留香道“我不走行不行?”
胡铁花道“不行。”
小酒铺,很小的酒铺。
楚留香既不是个很节省的人,也不欣赏这种小酒铺,他到这小酒铺来,完全是因为胡铁花坚持要来。胡铁花认为这里比较安全,金灵芝就算要迫他,要找他,也不会到这种小酒铺来,她想不到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喝酒。但这种小酒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这里至少很静,尤其到了夜深时非但没有别的客人,连店夥计都在打磕睡。
楚留香不喜欢有别人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更不喜欢别人看到胡铁花的醉样。
胡铁花现在就算还没有喝酒,距离喝醉的时候也不太远了。
他伏在桌上,一只手抓着酒壶,一只手抓着楚留香,喃喃道:“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是你并不了解我,一点也不了解,我的痛苦你根本一点也不知道。”
楚留香道:“你痛苦?”
胡铁花道“非但痛苦,而且痛苦得要命。”
楚留香笑笑,道“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痛苦?”
胡铁花道“金灵芝虽然有点任性,可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人又长得漂亮你不承认吗?”
楚留香道“我承认。”
胡铁花把酒壶重重的往桌上一摔,道“我放着那么好的女孩子不要,放着那么好的酒不喝,却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喝这种马尿,我不痛苦谁痛苦?”
楚留香道:“谁叫你来的?”
胡铁花手摸着鼻子,怔了半天,喃喃道:“谁叫我来的?好像是我自己”
楚留香道:“你自己要找罪受,怪得了谁?可是我”
他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这样一走。损失有多惨重。”
胡铁花忽然笑了,用力拍着他的肩,笑道“这也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交我这朋友的。”
楚留香道:“我自己。”
胡铁花拍手笑道;“对了,这岂非也是你自己要找罪受?你能怪谁?”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他用力拍着他的肩,笑道“有道理,你说的为什么总是这么有道理的?”
他拍得更用力,胡铁花忽然从凳子上滑下去,坐在地上发了半天怔,喃喃道:“***,这凳子怎么只有三只脚,难道存心想谋财害命。”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说不定这是个黑店,而且早己看出你是个故意装穷的大财主。”
胡铁花想了想点头道“嗯,有道理,只不过他们这次可看错人了,我身上别的没有,当票倒还有好几张。”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幽默,很佩服自己,大笑了几声,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睛发直,瞪着楚留香,皱眉道:“你怎么变成两个人了?”
楚留香道:“因为我会分身术。”
胡铁花又想了想,摇头道“也许因为你不是人,是个鬼。色鬼。”
他自己又大笑了几声,道“听说只要我一走,你就会交桃花运,是不是?”
楚留香道;“好像是的。”
胡铁花道:“好,我给你个机会。”
他伸手又想去拍楚留香的肩,幸好楚留香这次已有防备,早就躲开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怎么多了只手,难道变成三只手了——难道我染上了你的毛病。”
这句话实在太幽默了,他更佩服自己,想不笑都不行。
笑着笑着喉咙里忽然“呃”的一声,他皱起眉,低下头往地上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看了半天,忽然躺了下去。
楚留香这才急了,大声道“不行你不能在这里睡?”
胡铁花格格笑道“谁说不行,这张床虽然硬了些,但却大得很。”
他翻了个身,溜到桌子底,打鼾的声音就从鼻子底下传了出来。
打磕睡的店夥计被惊醒了,还没有开口,楚留香已抛了锭银子过去,店夥计看看银子,又坐下去开始打磕睡了。
楚留香实在懒得扛着个醉鬼在街上走,已准备在这里躲一夜,他用不着担心胡铁花会伤风,胡铁花睡在地上早就是家常便饭。
他也没有向店伙调解释,那锭银子已足够将他的意思解释得很明白,而且很有效。
远处传来更鼓声。
三更。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根本应该面对佳人的。
他忽然看到个佳人走了进来。
门上的八鬼门板已上起七鬼任何人都该看出这地方打佯了,本不该还有客人进来的。
就算还有半夜闯门的酒鬼,也不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但现在却偏偏有个人进来了,进来的偏偏是个小姑娘。
这酒铺虽小,却也有七八张桌子,全是空着的,这小姑娘就来喝酒,也不该坐到楚留香的位子上来。
但她偏偏别的地方不坐,就要坐在楚留香对面。好像早已跟楚留香约好了的。
她虽然也很年轻,很漂亮,但却绝不是艾青,不是张洁洁,不是金灵芝。也绝不是楚留香所认得的任何一个女孩子。
楚留香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现在却不能不看她了。
她瞪着眼,脸色有点发青,好像刚跟人呕过气,忽然伸手提起酒壶。
酒壶当然是空的。
放在胡铁花面前的酒壶怎么会不空。
这小姑娘皱了皱眉,忽然大声道“店家,再送几斤酒来送十斤酒来。”
店夥计早已在偷偷的看,看得眼睛发直,但手里却还摄着楚留香的银子。
所以他就送了十斤洒来。
桌上有个大碗,胡铁花喝酒总是用碗的。
这小姑娘居然也用这大碗倒了碗酒,仰起脖子“咕都咕都”一口将一大碗全都喝了下去。
楚留香一直在静静的看着,没有开口。
他一向很沉得住气。
但这小姑娘开始喝第二碗酒的时候,他却不能不开口了。
对女孩子开口之前,他总是会先笑笑。
他微笑着:“这么样喝酒,很快就会喝醉的。”
这小姑娘瞪眼道“喝醉就喝醉,谁没有喝醉过?你没有喝醉过?”
楚留香道“你看到桌底下那个人了么?”
小姑娘道“我不是瞎子。”
楚留香道“你不怕变成他这样子,这样子可不好看。”
小姑娘道“我不怕,我本来就想喝醉的,越醉越好。”
楚留香笑道“你不怕我欺负你?”
小姑娘道“我本来就是要让你欺负的,随便你怎么欺负都行。”
这下子楚留香倒真征住了,不由自主伸手模了摸鼻子,呐呐道;“你认得我?”
小姑娘道:“不认得。”
楚留香道:“我好像也没见过你。”
小姑娘道:“你本来就没见过。”
楚留香柔声道:“那么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人欺负呢?”
小姑娘道:“因为我不是人。”
楚留香忍不住又笑了,道:“不是人是什么?”
小姑娘道:“我是五百两银子。”
楚留香到底总算明白了,长长吐出口气,道“是艾青叫你来的。”
小姑娘道“她是我姐姐,我叫艾虹。”
楚留香道“你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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