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鼓地象马上要爆开,从裂缝里露出里面的黄色花瓣。
祝玉清正拿着支毛笔,在一张纸上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纸是祝淮为她专门定制的半熟宣。洁白如雪,在日光下,映得她一张俏脸也赛雪似的娇嫩。那画已经快成了,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定型,但她却是迟疑不下。
画上的人应该是个男子,提着把宝剑,衣袂翻飞,颇为不俗,但面目却是空白一片。如果让南宁的年青人看见了这幅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将为之疯狂,希望在画里面添上自己的面孔了。
正在她迟疑不决的当口,楼梯口突然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阁楼外的贴身小婢轻声道:“小姐,老爷来了。”她的手一颤,一滴墨汁陡然从笔尖滑落,正好落在了画中人的额头上,墨汁渗透开来,成了个大大的黑点。
这画,眼见是废了。
她叹了口气,捋了捋因为汗水粘在自己额头上的几缕青丝。搁下了毛笔,小心的把那幅画卷了起来。刚放好画,祝淮已经从外面推门而入,甫进门便笑道:“清儿,你身子本就弱,日日呆在家里可不太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祝淮慈爱的看着面前的祝玉清。他老来得此爱女,自是宝贝无比。祝淮年少时也是个风流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时在京都也颇做了些风流韵事。后来在京城醉花楼认识孙云虞姐妹,惊为天人,这才安下心来,一门心思追求,后来和何啸天一场大战,两人均分美色,各抱一个美人归。自从成婚以来,祝淮倒是收敛了许多,和孙云虞琴瑟相合,羡煞了多少旁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孙云虞身体本就不好。又是晚产,生下祝玉清后,和病魔纠缠了十几年,拖到三年前终于与世长逝。祝淮为此伤心欲绝,最要命的是,祝玉清似乎也继承了乃母的痼疾,身体自那以后更是每况愈下。祝淮顿时慌了手脚,百般求医,但所有名医都说不出个什么大病,只说心有郁结未解,只能调理。这一拖就是三年,不觉间,这个少女已经二十了。看着祝玉清与她母亲年轻时几无二致的脸庞,就连这八面玲珑的江南总督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柔情。
“父亲大人,外面不是难民就是兵丁,还有什么可看的?”
祝淮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除兵史经书外,祝玉清几乎学遍了他这个“书棋都督”的所有本事,甚至有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架势。所以较其他待字闺中的少女多了更多新奇想法。多少人羡慕他祝淮有个艳名满江南的掌珠,孰不知他许多时候对这**也只能无可奈何。他捻须道:“也是,也是,那就把窗子打开,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他眯起了眼,看着这间精致清雅的小阁楼,叹了口气道:“这楼房还是你母亲布置的,听婢女说,这房间一直是你亲手打扫的?这么多年了,一切物什几乎没变,也难为清儿你了,?”他说着,走到了那盆金盏菊前,悠悠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果真如是!”
祝玉清的脸色一黯,也走到窗前站定,看着金盏菊道:“这菊花也是娘栽种的,这么多年了,花期都过了好几季,我自己都不清楚换了几代了。”
祝淮走到另外几间窗户前,推开了窗。转过头来,看着祝玉清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头道:“清儿,你和吴明小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等着,为父一定为你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一片红云爬上了祝玉清的脸颊,她嗔道:“父亲大人,说什么呢?”
祝淮的眼中竟然出现一丝狡诈的笑意,他眨巴了下眼睛道:“自家女儿的心思,我这做父亲的岂非不知,今日我已经向他提过此事了。”
祝玉清身子一震,嘴上不由自主的问道:“他怎么说?”
祝淮背起了手,捻了捻胡须,过了一会才道:“他同意了,只是需要些时间,等北方大军退兵,即刻和你完婚。”
祝玉清粉颈低垂,突然皱起了眉头,轻声道:“父亲,我有点累,想休息下。”
祝淮吃了一惊,摸了摸她额头道:“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叶医生看看?”
叶医生名叫叶平,医术本就不凡,以前他就是总督府的专职医生。后来胡庸到来,他倒是清闲了好一阵子。胡庸死后,他自然又得忙了。祝玉清摇了摇头,低头如蚊呐:“没事,父亲大人,我躺会就好了。”
阁楼里本来就有个躺椅,祝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了上去。看着这个女儿娇弱精致的脸庞,他没来由心头一疼,一时间竟有点茫然。他叹了口气,拉上了门,然后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仍然不忘提醒那守门的小婢:“小姐醒了,记得叫厨房准备点燕窝汤温补身子。”
“是。”那小婢敛衽一礼,祝淮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下楼而去。
等那“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祝玉清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泪水。所谓父女连心,父亲对自己的一些习惯十分清楚。但他何尝知道,自己也对他极是熟悉。每当他有拿捏不定或者撒谎时,就老爱捻自己胡须,刚才的话。他明显是在骗自己了。
她想着,不由得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了窗台前站定。自己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又有几人知道内心的苦。小的时候,就听到胡老伯传诵着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懵懂中,只希望长大了,也有像父亲一样伟岸的人和自己厮守一身。
年龄越来越大,书也越读越多,却发觉这真的好难。那些同龄男子见到自己,不是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要不就是表面恭恭敬敬,但却私下偷窥自己,眼中的占有欲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这些人几乎全都这两个模子铸造出来的,几无区别。
很长时间了吧?第一次听到吴明这两个字还是去年,当时胡爷爷告诉自己。在南征军山穷水尽之时,有个人站了出来,智擒南蛮王,计脱波斯军。力挽狂澜,把仅剩的几千汉军连同贤庄娘娘从南蛮带了回来。然而在青庭却遭遇了青狼军伏击,当时是靠他新婚妻子牺牲自己才得以逃脱的。
当时听到这故事,自己除了悲伤,也很为他妻子不值。后来才从近卫营战士嘴里知道。这事吴明根本不知情,是他妻子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此举,偷偷用**迷倒他的,等他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一切已成定局。她的心顿时悸动起来,不由想起了南宁城墙下,那双悲哀的眼睛,空洞而又绝望。
第一次他见到自己,几乎可以用失态来形容。当得知是由于和他前妻很像时,不知怎的,心头却又是失望又是欢喜。而后交往越多,才发觉越多越多的奇异之处。大概全天下的同龄人,只有他能够用一种坦然的眼神来面对自己吧。
尽管,看着自己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悲痛。
窗外,日光如潮,窗纸在阳光下也闪着一股刺眼的白色,惨白惨白的。两只鸽子在瓦棱上摇来摇去,互相依偎着,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两滴晶莹终于没能忍住,从眼里涌了出来,滑过她如玉般脸颊:“父亲,你可知道,有的东西,拿来做为交易只会让人更增反感。至少,他肯定会极度不满吧。”
那两只鸽子听得她的喃喃声,似乎吃了惊,扑棱了下翅膀,双双展翅高飞而去。不一会儿就湮没在碧蓝的天空中。
人生在世,有时还不如两只鸽子。如它一般自然逍遥,与意中人双宿双飞。这也成了个难以企及的奢望了。她想着,泪水如线,从颊边滚落下来,跌在那黄色蓓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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