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川招呼了一声,然后和丁闲之一起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送子寺,远远的,还能看见谢川指挥着一群衙卫在院子里忙碌着,那些瓦砾泥土都已经清得差不多了,院子除了有点破损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用不了多久,这一块地方就会再次花团锦簇,地面重新修理得平平整整,以后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死过那么多人?
“送子寺!”他喃喃了一声,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摇了摇头,和丁闲之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送子寺,天已经很晚了,吴明见丁闲之孤身一人,却也不好骑马而去。问道:“丁大哥,你住那里?”
丁闲之道:“在城东的一家客栈。”
“这么晚了,我去给你叫辆车来。”
丁闲之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这几年餐风露宿,已经习惯了。吴大人,统领府好象也在城东,咱们应该顺路,你没急事吧,要不咱俩一起走走?”
吴明道:“好吧,我送你回去。”他把南望牵好了,然后和丁闲之一起并肩走着。
南宁城很大,从送子寺到统领府,南望全力驰骋也得好一会,两人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恐怕得大半天。月已西斜,挂在南宁城头,像半边闪着寒光的刀片。整个城市却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一队队衙卫提着长枪,大声咋呼着:“抓刺客。”他们在大街上穿梭不停,把整个南宁城掀了个底朝天。到处都是打门声、怒吼声、哭泣声、求饶声,乱得不成样子。这些衙卫每每路过,都会惊异的看上两人一眼,心头多半在诧异:“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有闲心散步。”好在吴明和南望都是活招牌,这些人都不敢妄动。否则单单一个丁闲之,恐怕早被这些势利的家伙当可疑分子抓起来邀功去了。
丁闲之却没那种觉悟,只是一边看着一边叹气。看着这些衙卫不时看过来,吴明也有些如芒在背,正自不安,丁闲之突道:“吴大人,这就是南宁么?”
他突然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吴明怔了怔。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丁闲之是丁寿的后裔,长年流落在异国他乡,那种“月是故乡明”的情怀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如今,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故乡,也回到了这大汉的首都。却看到的是如此一番景象,那种心中的失落和感慨却是没人可以体会的。
吴明丢开马缰,紧走两步,和他走了个并肩:“丁大哥,这也是今晚刚好遇见刺客,平时没这么乱的。”
丁闲之仍然盯着远方,看着几个衙卫凶神恶煞地把一家居民的大门撞开,然后不顾这家人的哭喊,像拎小鸡一样把这家人全部丢了出来,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闯了进去,里面随即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道:“元帝之时,先祖丁寿时任太子少保,出海探险。却突遇海啸,耽搁了行期,所以就在南蛮定居了下来。到了我这一代,整整是过了九代了。但我们丁家却从没忘记过自己是一个汉人,口口相传,代代攒积着盘缠,只希望落叶归根,能够再次回到故乡。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一路走回东汉。这几年我四处行走,听了许多,见得也更多,更侥幸搏得些许薄名。可是,唉,走南闯北,我却是愈来愈失望。整个东汉一盘散沙,南北两汉疯狂备战,四处征兵,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我有时候甚至怀恋,怀恋那个叫潮汐的南蛮城市。至少,那里的百姓还很淳朴,他们听我说书还要给小费,他们还知道互相帮助,接济。那里的扎蓬家族虽然也要收税,但税率极低,大家都还能勉强混个温饱。”
吴明站住了,望着既将沉到地平线下的那轮半月,叹口气道:“‘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就算是潮汐城,也在波斯人的象蹄下成了齑粉。丁大哥,别想那么多,拔乱济时,敉平战乱,这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到时候,我们大汉一定能够再现四海升平,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
丁闲之击掌叹道:“好一个拔乱济时,敉平战乱。吴大人,我一介词人,除了嘴巴外,实在别无所长,这些事就需要你们军人来完成了。你仁怀天下,如果真有结束乱世的一天,我丁某第一个跳出来为你立传。”
尽管心头郁郁,但听到这笑话,吴明仍笑了起来,打趣道:“如此,我就先多谢丁大师了。”
丁闲之并没有笑,而是抬头盯着夜空。远方,月已西沉,仅余几颗残星在夜色中茫然地眨着眼睛,正是一夜最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