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往门边一站,整个腰弯得与屁股齐平,发着猫儿一般谄媚的音:“公爷,里面就是您要见的人。”
公爷是谁?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何定瑞眼睛一亮,不由站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
吴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向了举目凝视的何定瑞。两人目光相遇,俱是一怔。
初见何定瑞时,他还只是一个被沙匪裹胁的小孩子,由于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因其孝心可嘉,吴明有意提拔,出了平窑后,就让他做了一段时间的随军参谋。伙食虽有改善,但一口气终究吃不成大胖子,所以仍显得孱弱。
七年过去,这个昔日的少年早已成人,可身子骨没多少变化,一如既往的弱不禁风。他蓬头垢面,胡子也是乱糟糟的,显然久未清洗。
吴明看着,心头一酸:“何公子,可还记得我?”
面前这个男人,于他有活命之恩,他曾奉若神明。可还是这个男人,却是他杀父仇人家的女婿,双方可说不共戴天。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何定瑞无所适从,他低下头,轻声道:“牢囚之身,那当得‘公子’之称,将军说笑了。”
何蛮却是个势利眼,自打吴明到来后,一直想着讨好中西之主,以期搏个好印象。只要面前这位爷开下尊口,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富贵。可吴明指名道姓,只是来见何定瑞的,他想巴结都找不到方儿,总不可能直挺挺跪在对方面前表忠心吧?那样太过掉份不说,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一听何定瑞如此说,大喜过望,喝道:“你个猪猡,老子刚才的称呼你没听到么。面前这位,就是大汉定国公,也是我何家现今的当家人。你再将军将军的叫,担心老子撕了你的嘴,要叫爷,公爷,知道么?”
吴明皱了皱眉:“真是聒噪,给我滚出去!”看着何定瑞的样子,少不了受他虐待,所以他心情很是不好,自然不会给其好脸色。
何蛮吓了个半死,连道:“是,是,是。小的马上就滚,滚得远远的。”说完连滚带爬,真的滚了出去。
这虽只是个插曲,却让何定瑞得到了许多信息。他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吴明道:“吴将军,现在西北你说了算?那何啸天呢?”如果真算起来,何啸天还是他大祖父,不过两家早成死仇,他自然是直呼其名。
吴明叹了口气:“何总督么?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
何啸天死了?何定瑞呆了一呆,只是茫然。当年投毒失败,他被抓进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说没怨气那自然不可能。也曾想过一旦得脱,自己要如何如何,报复何啸天夫妇。正因为这种仇恨的信念支撑,他才苟延残喘下来。
仇恨,是他生存于世的动力,是他生命的希望。可现在吴明却对他说,何啸天死了。这就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海船,突然失去了灯塔的指引,让他无所适从,心头也是空落落的。他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怎么死了,哈哈,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吴明暗自叹息,等他情绪平静了些,才继续道:“你也知道,何总督膝下无子。我有个儿子,还是继嗣给何家的。所谓女婿半子,现在何家又是我说了算,父债子还,找我报仇天经地义,现在给你机会,来吧。”
说话的时候,他拔出赤宵,丢到了何定瑞脚下。
“当”的一声,赤宵如一泓耀眼的黄玉,落在牢房的地板上,还跳了几跳。何定瑞看着剑身,面色阴晴不定,几次想弯腰拾取,却又颓然放下,半晌才道:“吴将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对你下手,就是恩将仇报,我做不到。”
吴明道:“可你若不杀我,家仇何以得雪?”
何定瑞满脸痛苦:“这个仇,不报也罢,我不能杀你。”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么?
这已不是第一个人如此说了,记得梅姬身前,也曾对这么说过。可我这个好人,终究也在算计人。吴明再也不想演下去了,对门外道:“岳母大人,现在能放何公子出去了么?”
一头银丝的孙云霓出现在地牢门口:“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如今也看开了,既然他能放下执念,我又何苦为难?就如你说的一样,不为自己,也为逍遥积些阴德。”
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可何定瑞不知怎的,反而松了口气。吴明如此做,才算正常。证明他真想还我自由,才不惜演戏试探。孙云霓的话,几如醍醐灌顶,让他有种难得的轻松。是呀,冤冤相报何时了,天大地大,还有好多未竟的事需自己完成,何必只执着于仇恨?
吴明现今的权势有多大,他已通过何蛮之口了解一二,以他现今身份,能做到如此地步,还真是煞费苦心了。想到这里,何定瑞又行一礼,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你,公爷。”
其实投毒之事,都是谢露方一人所为,何定瑞只是被仇恨绑架了,才受了这么多年的罪。看着行销骨立的他,吴明心下有些不忍:“不知公子出去后,有什么打算?”
何定瑞站直了,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却大有神采:“我想开个印书馆,将活字印刷术推广开来,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公爷的大本营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