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寅年,十月朔日。终南山,阳天峰下。
初冬清晨,一个身穿黑色长衫、手提轻便书箱、面容凄清樵怀的英秀少年在峰角徘徊着。他不时四下张望,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渐渐地,雾气消散,金色的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这时候,远处来路上一声清喻,一条黄色身形蓦然出现。来人一身玄黄,也是一位少年。黄杉少年身法卓越,不消片刻功夫,已然来至黑衣少年身前。
黑衣少年朝黄衫少年打量了一眼,微现惊异之色;但没有表示什么,继续负手徘徊,就像什么也没看见。黄衫少年停下脚步,仰天嘘了一口气,大声道:“唔,看样子这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阻天峰吧?”黄衫少年发话时,眼角偷偷瞥向黑衣少年。他见黑衣少年毫无理睬之意,不禁轻轻一哼,脸现不屑之色,转向另外一边。
太阳升高了,黄衫少年跃登一处较高所在,不安地游目查察。黑衣少年却面对一大一小两只在阳光下相互追逐的山雀出神,暗自忖道:“它们也许是父子吧?”
黑衣少年正在出神之际,忽听黄衫少年喜喊道:“姑娘莫非就是金牌紫燕之一么?在下庐山黄衫客黄吟秋,慕名投效,尚清姑娘赐予引见。”黑衣少年抬头一看,黄衫少年正拦着一个年约二八的紫衣少女说话。他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依然静立原地默望着。
这时,紫衣少女朝黄衫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秀眉微皱;才待开口发问时,忽然瞥及另一边的黑衣少年,不禁展颜一声欢呼,丢下黄衫少年,飞身闪扑过来。黄衫少年见了,为之气结。嘿嘿一哼,脸色好不难看。他心想:“好哇!烂丫头!臭小子!得罪了咱,你们可有好日子过哪!”
“啊啊”紫衣少女愉悦地喊道:“继之,你真的来了?啊!好叫人高兴啊!喂,维之,你等很久了吧?”
黄衫少年一怔,心想:“哦,武维之就是这小子?嘿,那好!”“我来了。”武继之淡淡地答道:“刚来,没等多久。”
“你怎么瘦了?”
“生了一场小病。”
“唉唉!”紫衣少女怨叹道:“可惜我不知道。”
武维之谈谈一笑道:“谢谢您。”
紫衣少女瞥了他一眼,幽怨地道:“你以为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武维之摇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在下并无此意,姑娘多心了。”仰脸向天干咳一声,忽又改口道:“时候不早了,这就烦姑娘带路吧!”
紫衣少女咬咬秀唇,默然低头,转身移步。
武维之深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跟在后面。二人走没几步,黄彩少年追上高喊道:“两位慢走,请容黄某人随行。”
紫衣少女回头,皱眉问道:“黄君系经何人接引?”
“没有!”黄衣少年爽朗地哈哈一笑道:“黄某人求见的资格就是黄某人本身的微名,进去之后,姑娘自能明白。”
紫衣少女沉吟了一下,道:“只要你有这份自信就好。”
黄衫少年以一阵高傲的哈哈做为回答,三人开始前行。
紫衣少女领着二人,由峰侧一条坡道升登峰腰;再由一道狭道落向谷底,又经过一条曲折盘旋的羊肠秘径。足足走了个把时辰,最后始到达一座人工石梯之下,紫衣少女示意身后二人止步,然后抬头向崖顶引吭喊道:“紫燕十三妹,奉谕接引贵宾。”
“风云三五迎金驾请!”
一道合声朗唱,崖顶一块镜石侧移,露出一道石门,紫衣少女向后一招手,领先跃登。
武维之次之,黄衫少年再次之,相后上得崖顶进了石门,是一座缀锦花石天井,十丈对面,是一座宫殿式的大殿。殿前双旗高悬,左书“风”右书“云”迎风招展,妹妹作响。中有金漆巨匾,匾上塑着一只威武生动的老虎,别无一字。
“紫燕十三谒见坛主!”
紫衣少女一声婉唱,大殿前立即出现另外两名紫衣少女。紫衣少女遥遥一福,另两名紫衣少女欠身作答。这厢紫衣少女二次示意,三人拾级升殿。殿前虎馒低垂,殿内隐隐透出一股檀香氤氲。紫衣少女三次报名,里面又有一少女高声道:“奉坛令,十三妹请进。”
紫衣少女一人掀幔入殿。武维之、黄衫少年则被留在殿外。
黄杉少年最不安份的便是他那双眼睛。此刻,他正扬转着头,藉瞻仰殿观景色,将左右两位紫衣少女分别看了个饱。他忖道:“这两个成熟多了,另有一股媚劲儿。唔,相当对胃口。她们排行第几,我可得留意才好咧!”
这时,武维之的脸色很苍白,低头静立;目光永远投在面前不远的地面上,嘴唇紧合显得异常坚定。他好似心头空无一物,该想的都想定了。现在,他所需要的,便只剩下忍耐和等待忍耐时间的折磨,等待时间为他所安排的未来。
片刻之后,殿内二度传声道:“奉坛主令,庐山黄少侠请进!”
黄衫少年面现傲然自得之色,略整衣冠,顾盼着掀慢大步入殿而去。武维之仰脸吸了口气,两侧的两名紫衣少女秋波回漾。可是,她们失望了,她们面前这位透着男儿气息的黑衣美少年并没有看她们一眼,他的头又低下去了。
又是片刻过去,殿内三度传声道:“奉坛主令,试录银符十五号弟子武维之!”
武维之惨白的玉脸上掠过一丝凄然微笑,面对左侧紫衣少女朝身边书籍指了指,微微欠身,默托暂时照管;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虎慢,大步跨入。
武维之刻下立身之处,是一座宽可容百人的大厅。迎面是一列高约三文左右的云殿,正殿当中壁上,精工雕塑着一只栩羽欲活的五色彩凤;凤左是一条鳞张爪吐的金龙,凤右则是一等势若奔扑的白虎。殿额上竖着一行泥金大字:凤仪殿。在凤仪殿三字之下横着一行采砂小字:风云虎坛。在金龙、白虎的两旁,分悬着这样一副对联:虎啸五岳动,天下门宗齐臣服;龙吟四海腾,宇间豪杰尽归心。
正殿上香烟缀绕,居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位脸垂白纱的白衣人;十名衣着相同而各具殊色的紫衣少女,分左右雁列。那位紫燕十三妹则站在白衣人的身后。
殿内横设着一座条形香案,香案后面设有三个座位。三个座位的上空,分别垂悬着三道红漆名牌。第一道名牌上写着:虎坛执法。下面坐着的是一个又瘦又黄、脸色灰败的中年汉子。第二道名牌上写着:虎坛护法。下面坐着的是一个独眼道土。第三个名牌上写着:虎坛总巡。下面的座位本来空着。武维之进厅时,那位庐山黄衫客黄吟秋,正昂然自得地登殿步向空位坐下,原来他已暂署虎坛总巡的空缺。三位香主的身后,一字排列着六名身穿银灰长衫、背斜长笛、年龄均在双十上下的俊秀少年。
右翼殿的眉额也是三个大字:贵宾懈。
殿内横放着一张长形锦垫软背靠椅,这时靠椅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美妇人,一个年方二八的绝色少女。正是武维之的救命恩人,雪娘和小雪姑娘母女两位。母女身后肃立着四名青衣小婢,手托四只精巧漆盘,盘中盛着名茶细点。
凤仪殿下,另有十六名银衣长笛少年,沿殿阶而上,成梯状分两班垂手而立。
武维之举目扫瞥之下,已将大厅中全部形势看清。他的目光系由左而右,他看完香主席,不屑地冷冷一笑;目光移至正殿时,稍微停定了片刻,这一刹那,是他心情最为激动的一刹那。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手在抖,心也在抖。跟着,他吸了一口气,移动目光又向右边望去,当他看到贵宾席上一对母女时,神色微微一震,目光立即移避开去;嘴唇同时紧紧一合,好似硬生生地压下了一个由意外发现所引起的激动表示。
此刻的他,静立着,目光发直,虚弱得有如久病初愈。全厅四、五十对目光都在望着他,正殿居中交椅上,那位看来就是虎坛坛主一品萧的白衣人,这时脸上白纱一动,沉声道:“十三燕,你说此子身手极佳?”
紫燕十三妹在白衣人座后欠身答道:“上禀坛主,是的。
卑燕月前某夜自总坛归来,道经临汝时,在路上发现了他。那时他在前,卑燕在后,我们均是赶向临汝城;他虽没有发觉卑燕,但轻功绝不在卑燕之下。卑燕眼力向蒙坛主嘉许,自信不会看错人。”说至此处,如武维之飞了一瞥,又接道:“同时,卑燕愿力荐这位武少侠,主领本坛银笛弟子。”
紫燕十三妹回话时,态度自然,语气肯定有力。这证明着一件事:她年事虽轻,但在虎坛中的地位却是相当不低。
执法、护法两位香主听了,脸上毫无表情。那位新署虎坛总巡的黄衫客却似合酸意地轻哼了一声。贵宾席上的小雪姑娘,朝紫燕十三妹飞了飞眼角,翘了翘秀唇;她身边的雪娘女侠则双目平视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十名紫衣少女,廿二名银衣少女,一致对武维之开始注意起来。武维之挺立着,苍白的脸上异常平静,就像紫燕十三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事情跟他完全无关一样的。
紫燕十三妹说完,白衣人含意不明地嗯了一声。大厅中很静。白衣人右臂微抬,手指武维之,面纱一动,似乎要开始盘询身世;手指在空中顿了顿,忽又改变了主意。沉声发话道:“武维之,听着!你擅长何神武功?本座现在命你当众展露”
武维之面对正殿,现出一丝无力的微笑,脸色益发苍白了。他微笑着,同时仰脸向上,静静地说道:“在下遵命,请武坛主看清了。”话说完,垂手一躬,跟着仰天长吸一口真气,便开始施展起来。
但见他,有如敌在身前,左掌虚扬,右手屈指前抓,欺身进步;跃出未及三尺之远,仿佛一把抓空,重心顿失,身躯突然栽倒。说时迟,那时快!右手一按青石地面,人如出水怒虾,猛又腰身一弓一弹平地窜起;窜起不及文许,半空如受重击,人又侧滚而下。
就这样,跃腾起落,翻滚跌仆,在厅心一丈方圆不满两丈的青石地面上,打出一路非常怪异的招式掌不像掌,拳不像拳;非显轻功,非表内力;既不是丐帮的“醉八仙”也不是点苍派的“鹞翻鹰闪”
您道这究竟是什么?听吧!黄衫客开口了,只见他哼了一声,不屑地大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不过是骊山派的灵猿参仙七二式罢了。”
是的“灵猿参仙七二式”黄衫客的讽刺也没有错,这套“灵猿参仙七二式”的确算不了什么。它是骊山派的独门武学,长处是诡诈泼辣。但以骊山派早自十三名派中除名的事实而言,足证这套武学并无出奇之处。骊山派除名已将近五十余年,人们早对这套武功淡忘;现经黄衫客这一点醒,众人这才点点头,轻唔一声,相继明白过来。
白衣人调脸朝黄彩客微一颔首道:“黄香主见闻渊源,本座异常钦佩。”
黄衫客受宠若惊,慌地欠身答道:“坛主谬赞、卑座愧不敢当。”目中逊让,脸上却已止不住现出得意之色、接着又道:“卑座小有见识,全系家祖教导有方、而且以卑座看来,这位武姓弟子在这套武功上表现得并无出色之处。坛主稍加注意,当知卑座所言不虚”
白衣人目注厅中,一面看,一面不住点头,似对黄衫客所说全表同意。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大厅中央。贵宾席上,雪娘女侠的两道修眉微蹙着,小雪姑娘不住地搓着手,神情显得异常不安。执法、护法两位香主的眼睛含着笑意地闭上了。
十名紫衣少女、廿二名银笛少年也都人人在嘴角现出无声的晒笑;而白衣人身后的紫燕十三妹,则芳容更是由红转白,由白再转红,愧不可当。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唉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套“灵猿参仙七二式”本身既无出奇之处呢?抑或是武维之本人心情不佳?总而言之,他武维之,目下这套武功上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太差了。
开头还好,愈到后来愈不像话。看吧!这时候的他,不但动作迟缓滞重,且大有精力已竭,难以为继之势。好不容易,七二式演完了,足足耗去顿饭时光。最后,一个收势,人已面色如灰,勉强朝殿上躬得一躬,便支撑不住地就地盘坐下去,瞑目凝云神调息起来,黄衫客登时放声大笑。
贵宾席上,小雪姑娘幽怨地瞥了她娘一眼。雪娘女侠微微摇头,止住女儿开口,跟着轻轻一叹,垂首隐入沉思。那神情好似说:“且慢,孩子,这情形很是可异。也许其中另有原固,让娘想一想。”
由于整座大厅中只有一个人在笑,大概黄衫客自己也感到不是滋味;是以他由大笑变冷笑,冷笑转干笑,最后无趣地一哼住口。黄衫客笑声一俘,大厅中立又静了下来。
这时,白衣人身后的紫燕十三妹,狠狠地瞪了黄衫客一眼;然后款步绕至白衣人座前,折腰一幅,挣扎着低声道:“上禀坛主,这位武少侠刚才已向卑燕声明过,他他于来此之前,曾生过一场大病,似此情形,一定是体力未复”
紫燕已将武维之所说的小病,改成大病。小雪姑娘听了,心底哼道:“他在病后服过一颗雪山冷香丸,告诉了你没有?病是他的福气哩!你这不要脸的丫头懂多少,哼!自作多情,活该!”
白衣人哼了一声,缓缓抬头,冷冷地道:“十三燕,你且归列;本座心里明白。”
紫燕十三妹举袖轻轻拭了一下眼角,低头默默退至右排紫衣少女的末尾。
这时,武维之脸色稍稍好转,双目一睁,霍然挺身站立。白衣人容得他身躯立定之后、以手一指,沉声喝道:“武维之,本座问你,你是没落了的骊山派门下弟子么?”
武维之悠悠抬头,神情痛苦地淡淡一笑,答道:“武坛主果然好法眼,不愧两登武林盟主宝座,被天下武林道尊为一代儒侠。坛主,您这样说话;是表示武维之不够资格效忠贵帮罗?”未待白衣人接腔,又是淡淡一笑,闭目仰脸叹道:“依此看来,我武维之刚才可算是自己虐待了自己啦!”
他这样自言自语,就好像他曾为某种希望付出很大代价,而现在发现希望落空,颇感不值似的,且听他语气,他那希望应该是想投入风云帮,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事实上一点也不豪,那么,他这番自语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呢?关于这一点,无人能够理会,当下但见他话一说完,立即调转身躯,昂首大步地便朝厅外走去。
白衣人似为武维之这种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傲慢态度所激怒,面纱一动,眼孔中两道精光迸射,速然喝道:“站住!”
武维之停步回头,淡然笑道:“武维之废物一个,坛主还有什么吩咐?”
白衣人扭脸喝道:“本坛护法何在?”香主席上,那个独眼道士脸色一紧,应声响诺,同时自座中站起。白衣人眼露凶光,大声喝道:“宣读本帮三杀令第二条!”
独眼道士神色凛然地大声念道:“本帮三杀令第二条:不尊不敬者,杀!”演变至此,大厅中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其他的人也还罢了,第一个是紫燕十三妹,抬头之下,芳容已无一丝人色;其次是小雪姑娘,丽容生嗔,怒不可遏地作势欲起。
白衣人哼得一声,才待开言时,贵宾席上忽然传出一缕清音:“且慢!武坛主,妾身想先跟坛主说句话,不知可以不可以?”
白衣人一怔,旋即自座中朝贵宾席微微欠身道:“师妹好说。师妹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也就是了。”
本来镇定如常的武维之,听得白衣人这样称呼雪娘女侠,不禁神色一震。他讶忖道:
“我父亲艺出终南无忧子门下。如今他喊雪娘师妹,难道雪娘女侠也是终南无忧子的传人!
或是后人么?”
这时,但见雪娘女侠素手一指大厅中央刚才武维之练功的地方,朝白衣人庄容静静地说道:“那下面似乎有些异样,坛主应该先命人下去看看。”
白夜人闪目向殿下一扫,不禁失声一哦,忙指着一名紫衣少女道:“紫燕七,你下去看看。”
左排紫衣少女行列中,应声飞出一人;有如紫电打闪,疾落殿下。她扭身在地面上略一查察,便以惶惑的语气向殿上报告道:“上禀坛主,地上有四句诗句,系以大力金刚指一类的神功书成的。”
所有的人,不禁齐齐一声惊啊。现在,大家都明白过来了刚才那套“灵猿参他七二式”看来毫不精彩,却使演练者累得精疲力竭的原因,原来在此。
白衣人不知是惊,是怒?是愧?是羞?半晌没说出话来。隔了好一会,这才阴沉沉地向下吩咐道:“写的是些什么?念出来!”
紫衣少女在地上又覆看了一遍,返身向上一字字地报道:“写的是:亡母雏鹅仰天哭,丧父孤马绕枝飞;有生既未叹出恭武笋,但愿死化白虎殿前竹!”
白衣人嗯了一声,其余的人,眉头均是一蹙。紫衣少女望望诸人脸色,将声调放得更缓,又念了一遍。所有的人,全都凝神谛听着。紫衣少女念完第二遍后,眼望白衣人,等候吩咐。白衣人点点头,道:“好,你上来,我听清楚了。”跟着,音调一变,朝武维之喝道:“武维之,过来!”
武维之默默地走回原立之处,仰脸道:“武维之过来啦,坛主发落吧!”
白衣人怒声问道:“从实说来,你是何人门下?”
武维之漫声道:“不知道”心念一动,紧接着目注白衣人,含蓄地试探着又道:
“武维之只能报告坛主,家师是一位于三年前在洛阳华林园中无意遇上的一位老人。”
白衣人注意听着,但眼神并无任何变化。
“除此而外,别的一概不知。”武维之目注白衣人,继续道:“这是我武维之念念在心的憾事。武坛主一代儒侠,在下此来,上半原因也就是为了请教这点,现在假如说连您坛主也不能据此有所发现的话,那么,师门之谜大概就只有遗憾终生了。”
白衣人干咳了一声,仿佛在抑制着一种老羞成怒的情绪,冷冷问道:“你是说,传你武功的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么?”
“走了!”武维之纠正着,并又叹道:“今后能否再见,却很难说。”
白衣人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武维之仰脸哑声道:”他老人家走了,却没有告诉我师徒再见之期。只交代道:这儿有句诗,你去找两位盟主的一位吧!”
白衣人诧异道:“这四句诗的含意何在?”
“我也不知道。”武维之摇摇头道:“但家师说:这个你不必问,碰上两位盟主中的一位,他们自会告诉你一切。武维之心想,武坛主被许为一代儒侠,自然是满腹经论,找金判不若找一品萧;刚好又遇上贵帮的紫燕十三姑娘,所以就来了这里。”
白衣人哑然无语。武维之目光一扫,忽然拍手一指左侧香主席道:“贵坛那位黄衣香主,甚是博学多才。坛主,何不烦他解释一下?”
白衣人点点头,扭脸大声道:“黄香主,你对那首诗的见解如何?”
黄衫客俊脸微红,起身一躬,干咳着道:“这个,这个咳,咳!依卑座看来,首句言及‘亡母’,次句言及‘丧父’,三、四句虽然不甚可解,大概也无多大意义。咳,单就前面两句来说,诗意好似劝人为善。不,不!卑座是说好像劝人做个孝子。卑座见解如此,对不对还得请坛主指教。”
白衣人想了一下,点头自语道:“这样解说,倒也有点道理。”跟着向殿下问道: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武维之仰脸漫声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坛主以为对,当然错不了。”
这时,外嗤一声,有人笑了出来。循声望去,原来是贵宾席上的那位小雪姑娘。
此刻但见小雪姑娘旁顾自语道:“古人云:学无止境。事实告诉我们,谁都不能自以为了不起!”说着,目光扫向黄衫客,带回目光,又向她娘笑道:“娘,您说是不是?”
雪娘女侠沉脸叱道:“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多嘴!”
黄衫客哼了一声,起身大声道:“报告坛主,卑座刚才虽然言不尽义,但卑座却知道这儿另有高明之人。”
白衣人道:“谁?”
黄衫客手指贵宾席道:“那位姑娘!”
白衣人调脸陪笑道:“小雪贤侄,是吗?”
小雪姑娘仰脸大声道:“有这么回事。但因为小雪今天是客,没有接受坛生命令的义务,所以小雪想请坛主立下赏格。”
雪娘叱道:“丫头放肆!”
小雪姑娘一扮鬼脸道:“娘又来了,只要主人不见怪,有什么关系?”
白衣人先是一愕,继而笑道:“小雪贤侄天性爽直,爱说笑,这个愚伯一向知道。咳咳,好!贤侄女,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雪姑娘板险道:“先说清楚,我可不是说笑。”
白衣人忙又笑道:“好好”
小雪姑娘接着道:“要什么现在一时想不出。”
白衣人道:“那没关系,等你想到了再说也不迟。总之,事后你不论提什么要求,只要愚伯能力所及,一定答应你也就是了。”
小雪姑娘口道一声:“这样最好!”跟着站走身来,先朝面露讶愕之色的武维之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才敛客向白衣人大声缓缓地说道:“关于这四句诗,音律虽不十分工整,但拟之古风乐府,亦无多大瑕疵。”
武维之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眼中现出一种又惭愧又感遇知音的喜悦之色。这种反应只有小雪姑娘一人瞥在眼中,其余的人因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是以全未看到。
小雪姑娘目光带过黄衫客,又道:“刚才有人说,这四句诗是劝人要做孝子的意思。是的,这种解释很切题。但是,由于说这话的人只是就字面推测,对待义本身并无了解,所以这种解释仍是似是而非,与真正的诗意还是差得很远!”
黄衫客一哼,又羞又怒。其余诸人,包括白衣人在内,均都逐渐入神。
小雪姑娘要赞扬的赞扬过了,要奚落的也奚落过了;这才心满意足微微一笑。正容开始说道:“这四句诗,来自四个不同的典故。先说首句,‘亡母雏鹅仰天哭’。这一句,出自一部环宇记的杂录,述说唐朝天宝末年,德清县一个姓沈名朝宗的人家养了一群鹅;有一次,一只母鹅孵卵,雏鹅出世,母鹅也因肠裂而死,想不到禽亦有灵,群雏居然仰天号哭,同时纷纷衔草至母尸之侧,有如祭奠;祭奠完毕,先后悲号而死。”
厅中很静,小雪姑娘叹了一声道:“第二句,‘丧父孤鸟绕枝飞’,典出西阳杂阻。记昔歧山之阳,有个老农的屋前棘树上,歇着一大一小的两只公鸦;老鸦为农子射死树下,幼鸦绕树哀鸣,赶之不去。三天三夜后,力竭而亡。”
小雪姑娘又叹了一声道:“第三句,‘有生既未叹出恭武笋’,事见吴志注。昔有吴人,姓孟名仁,号恭武,又名一个宗字。时值人秋,距冬笋出土尚久,恭武之母忽思要吃笋;恭武婉禀时令未至,其母回之闷闷不乐,终至成疾。恭武甚孝,日夕嗟叹竹园。七日后,异事出现,满园生笋,乡里皆惊,传为美谈。后人瘦信,为齐王之孝,就这样写道:
“忠泉出井,孝笋生庭’!”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第四句,也是最后一句,‘但愿死化白虎殿前竹’,典出述异记。灯汉代章帝是位有名的孝子皇帝,登位第三年,白虎殿前,忽平地生出双竹;一粗一细,互倚互偎。状若子仰父怀,父抚子顶。群臣议名父子竹,并献孝竹颂,是历史上历代瑞兆中最美也最感人的一个。”
满厅寂然,姑娘瞥了低头拭泪的武维之一眼,仰脸语声激哑地道:“这四句诗,前两句是引喻。可以说是‘斯禽有此,况乎人耶’?而诗意所在,却在后两句。那就是说:“生不能奉之,死当随之以灵’。依小雪看来,殿下这位少侠,定有不知何处可尽孝道的凄凉身世和悲怀坛主不信,不妨试问。”
小雪姑娘话毕落座。众人叹佩之余,似乎齐都感染了一股淡淡的忧伤,是以无人开口。
白衣人目注武继之,良久之后,方冷冷问道:“武维之,本座问你,是这样的吗?”
武维之抬起泪痕依稀的脸,也如白衣人注视了很久,惨然一笑道:“在回答坛主之前,想请坛主先答复在下一个问题,可以吗?”
白衣人冷冷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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