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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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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海上。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快要抽筋的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栈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鼓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费神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干,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内力差了我一截!居然还跟我不相上下!”我粗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兴奋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愣,却见一大群蜜蜂从身后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色,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吗?

    没有。

    倒是蜜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满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灵机一动,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高,一把抓住挂满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干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内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内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身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杠上凶巴巴的蜂群。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子弹爆炸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干!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身高强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再怎么说我都是个国中生。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盖满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蜜蜂在我俩身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蜜蜂心满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内力,将令人麻痒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身上的红肿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身后,用内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内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身后拚命地追。

    “大佛!”阿义兴奋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巨大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身体没有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

    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吸了一口气,摩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强,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惴惴。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穴”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着抖,紫阴色的诡谲天空吞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飞机,画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飞机,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到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高,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爬出土、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儿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儿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身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怪异行径到了市区,旋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强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身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那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身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深黑色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此刻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强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身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插了进去,像是在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

    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暗中运气冲破他的点穴,也没料到我会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插在地上,柏油路喷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黄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师父跌在我身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高高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已经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的神智还停留在脖子快被切开的瞬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双眼空白。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摇头,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示威。”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黄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跑跑跳跳后又冲破蓝金封的穴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内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日、今日连战两个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怕他伤了你们,分了点神,却反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内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满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沉吟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同样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藏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也没兴趣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抗议,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高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耻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耻心,而是抹杀羞耻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高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满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电影“暂时停止呼吸”里的白痴僵尸那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抗议着。

    “用内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肉,跳得就越高!”师父很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高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内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不仅砸坏了好几台车子,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黄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地各自进行。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疯狂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巨大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僵尸跳”时,竟在无意间创造了一个恐怖的民间传奇:有一批僵尸从中国大陆上岸,在台湾的山里出没!

    我在八卦山脉跳,彰化就出现山中僵尸传奇。

    我在嘉义阿里山跳,嘉义就出现荒野僵尸传奇。

    我在花东纵谷跳,花东就出现僵尸已经从西部跳到东部的恐怖谣言。

    这已是三、四年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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