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饮,我这点时间实在算不上什么?”
王绝之叹道:“如果世人都学会了这辟谷不食,岂不是勿需种粮了么?”
竺佛图澄笑笑道:“哪有如此容易,要练到辟谷不食,首先要做到心如止水,无欲无求,芸芸世人,又有谁能做到,眼中常见色,心中常存欲,难!难!难!”
竺佛图澄一连三声难难难,似乎叹尽人间悲苦,看穿人间世情。
海风微吹,船行甚缓。
竺佛图澄仍如坐佛一般,跌坐于地道:“王公于此次去见轩辕龙是想恢复武功么?”
王绝之点点头,继而又道:“有此想法,但不尽然,还有部分想法与大和尚你相同!”
竺佛图澄道:“你知事必可为么?”
王绝之道:“你可舍,为何独独我不可舍!”
竺佛图澄道:“果然有心性,何不入我佛门中,得闻大道!”
王绝之笑答道:“我可听之论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之,天下法门万千,处处皆可闻道,何必又拘泥一法,大和尚就不必渡我了!”
竺佛图澄道:“常怀慈悲念,心性乃是佛,恭喜王公子!”
王绝之哑然道:“王绝之一介狂猖之士,一番胡言乱语,哪里能当大和尚如此谬赞。”
黑凤凰在一旁听闻两人一问一答,心中暗道:“一个释门高僧,一个放浪狂人,两人心底却如此相通,倒也难得,他们说的话有道理么?难道我以前所为都错了么?”
碧空苍海,明月群星,一艘孤舟,海风徐吹,一时间三人谁也不曾作声。
竺佛图澄双手合什,长眉微翘,双眼紧闭,显然已入定禅中。
王绝之一袭白袍,清风微扬,亦沉入冥想之中,神态极其安祥,失去功力后,王绝之倒少了那种英雄寂寞的感慨。
只有黑凤凰伫定船头,心中不断思虑,难道我以往所为俱都错了么?
东南风吹,船行两日,已靠近海岸,上得岸来,王绝之惊然叹道:“这里不是东莱么?怎的轩辕龙不在海上么?”
黑凤凰道:“谁说我家主在海上!偌大一个杀胡世家,怎的能悬身海上!”
王绝之道:“那你行舟海上数十日,只是为了他么?”王绝之指了指竺佛图澄。
黑凤凰不答,只是仰天长叹一声道:“是对,是错,待见到家主再说吧!”
三人行至一家渔户前,黑凤凰对一渔夫装束的汉子说了数句,渔夫立即转身离去。
王绝之见状叹道:“杀胡世家遍布天涯,此番劫恨不消,胡汉间杀戮不知何时可绝!”
竺佛图澄望着王绝之道:“尽力而为!”
黑凤凰听闻王绝之和竺佛图澄两人说话,面上毫无表情,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一辆马车驶来,车很破,很旧,这是一辆普通的乡间马车,那马极老,仿佛再过几日就要老死。
马虽老,脚程却不慢,那辆破得快散架的车,在这匹老得快要死的马的拖拽下,吱吱呀呀,半天时间,居然行了百数十里,从海边一直拖到东莱府。
破旧的马车,破烂的篷布,谁也不会留意到这辆马车内乘坐的居然是江湖两大奇人——王绝之和竺佛图澄,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黑凤凰,而马车驶进的地方,就是令石勒、刘聪、李雄、慕容嵬、赫连勃勃等各胡国之主也感到心惊肉跳,不能安枕的那轩辕龙所居之处。
马车驶进一个破院。
王绝之没想到轩辕会住在这个地方,竺佛图澄也没想到。看到轩辕龙,王绝之就明白了这没有疆土,又无军队的布衣能令每一个胡人胆寒的原因了。
轩辕龙坐在椅上,微微笑道:“两位远来,辛苦了,请坐!”
王绝之望了望轩辕龙。
竺佛图澄也望了望轩辕龙。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狂狷成性的王绝之说不上来,持重练达的竺佛图澄也说不上来。
他们原本以为立志杀尽天下胡人的轩辕龙会散发无穷霸气。
可惜,他们却失望了,轩辕龙如一个平常人坐在那儿。
如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这个世上没有谁会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曾单人迎战十三胡族三百二十二名一流高手的轩辕龙。
轩辕龙道:“我的伤一直没好,不良于行,请恕我未能远迎之过!”
王绝之心中狂跳:“这就是轩辕龙么!这就是轩辕龙么?”
王绝之虽然不敢相信,但眼中却有泪意,轩辕龙如此平和的两句,竟使他有感动莫名的冲动。
竺佛图澄叹了一口气,长宣一声佛号道:“我错了,我不该来!”
竺佛图澄原本以为自己见了轩辕龙可以好好劝说一番,谁知此时一见,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管这轩辕龙所为何事,只是想在他手下帮他做一番事才好。
这种感觉,竺佛图澄此时方可名状,就算是得道飞升,奔赴西天极乐,谒见佛祖,那种感觉也许不过如此罢了!
轩辕龙不是人,竺佛图澄心中狂喊,他该是个神,或者说是个魔鬼,是个罗刹,是胡人的顶头灾星。
轩辕龙对王绝之道:“本来我该派医神,毒神去为你医治,无奈我的伤势太重,没有他们在身侧,我一日也活不下去,我死了不打紧,可这杀胡未尽之事,我却放心不下,因此就派小女姬雪邀请公子至此了!公子至此,只需心存一念,好好恢复武功!”
顿了一顿,轩辕龙对黑凤凰道:“曹阿叔,你去引王公子换身衣物再来!”
王绝之一连数十日飘零海上,那一袭白袍早已不成颜色,臭气烘烘了。
如若别人这么说,王绝之必会大手一挥,道:“慌甚么,先谈论一席再说。”但此话乃为轩辕龙所说,王绝之有一种非听不可的感觉。
王绝之随着黑凤凰去了后院。
轩辕龙缓缓地对竺佛图澄道:“大和尚善行无数,近年来也算救人万干,然而海上奔行十数日,辗转五千里,声言不惜身死也要来一见轩辕龙,不知有何见教?”
竺佛图澄叹道:“施主惊才绝艳,光华内敛,一身修为已至成仙成佛之境,我本想劝说施主放弃杀尽天下胡人想法,胡汉和睦相处,无奈见了施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轩辕龙道:“你我立场不同,但有言尽可直说,我创杀胡世家自有我之道理,你要劝说我亦有你的道理,有道理你就说,我轩辕龙并不是霸道之人!”
竺佛图澄道:“既然施主要我说理,我就说说,纵然我明知不能说服你,但我还是说出求个心安的好!”轩辕龙微笑道:“你就说吧!”
竺佛图澄道:“施主认为如今天下大乱之因是何?”
轩辕龙道:“天下大乱之因起于胡人,此乃人人尽皆知之事,胡人一日不绝,天下一日不得太平!”
竺佛图澄道:“近者桓、灵、黄巾之乱,远者战国纷争,此不干胡人丝毫之事,这也是胡人之过么?”
轩辕龙道:“那时纵然生灵徐炭,也比今日情形好得多!如今胡骑铁蹄之下,哪有汉人半点喘息之机,我祖轩辕尊称华夏始祖,我当为华夏汉族尽一份力,纵使死上一万次,也在所不惜!”
竺佛图澄道:“施主对石大将军做何看?”
轩辕龙道:“石勒倒也是个人物,娥儿千方百计也斗他不倒!”轩辕龙口中的娥儿,便是凤凰夫人。
顿了一顿,轩辕龙道:“不过,石勒双手沾满汉人之血,终有一日,我必杀他!”
竺佛图澄道:“石大将军所为也只不过是被逼迫,当年司马腾移胡卖奴,何曾把胡人当作人看,如今之乱未尝不是彼时种下之因!”
轩辕龙道:“你错了!”
竺佛图澄道:“我错在何处!”
轩辕龙道:“颜分五色,人分五等,胡人来就不能与汉人相提并论。没经我祖熏陶,没经王礼教化,本来就低汉人一等!所以把他们不当人看并没有什么错!”
竺佛图澄道:“如今荆楚亦是昔年南蛮,施主也要杀尽么?”
轩辕龙道:“荆楚南蛮习我中华礼仪,已融成我汉族一份子!”
竺佛图澄道:“先辈们能容荆楚南蛮,为何施主不能容如今五胡,长时间下去,胡汉亦可一体!”
轩辕龙道:“此时不同与彼时,此时五胡纷起,大乱已呈,如人之病体生疮,如不割除,必危害全身,如若下以缓药不足以去疮除病!是以挥刀割疽乃为上策。”
竺佛图澄长叹道:“施主始终把胡人看成疽毒之症,病体之疮,偏偏施主又是千年不遇的人中之龙,天下胡人何其不幸!”
竺佛图澄此声长叹,轩辕龙也听得有些黯然,佛祖常含慈悲之意,怜叹世间愁苦,竺佛图澄此声长叹,包含着佛门最高心法:“慈悲之意!”
轩辕龙道:“此乃天命、天意,如若胡人各自安份,无今日天下之大乱,轩辕龙也许将躬耕陇亩,老死林泉,又哪里来的这胡汉杀戮!”
忽的门外传来了王绝之的声音,道:“你错了!”
轩辕龙一怔,近几年来,从未有人敢指责他错或对,也许不是不敢,而是心中敬畏。
轩辕龙永远是高悬九天的飞龙,他是神,神不会有错,此地七年没有一个外人来过,而杀胡世家上上下下视轩辕龙如神明,敬畏有加,哪里会存一丝不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