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地下,连草都没一根,只剩得一丝气息。叶王氏还将天福搂在怀中,伸了一只手,那五个指头通身咬破,还有一个指头塞在天福嘴里。赵知县虽然出身贱微,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他只晓得做官贪赃,他并不晓得官贪了赃就害了百姓的性命。此时见叶王氏、叶天福睡在地下饿得这样,也觉心有不忍,连忙向济公问道:“师父,可还能救得活吗?”济公大笑道:“你不必问俺能救不能救,俺要问你从今以后可贪赃不贪赃?知县老爷,对你说句明白话罢!大率做知县的贪着脏,一举一动,都是送人家性命。俺和尚就便跟着你走也救不了许多,不若一个不救的好,就听他母子死掉了罢!”赵知县见说,将四面望了一望,看见无数的人站在旁边,要想画个招,委实面上过不去,只得将济公扯到旁边,低低说道:“圣僧放心,在下以后再也不敢贪赃了。”
济公又笑了一笑道:“也罢,该应同你有缘,俺先代你医好了病罢。”便从怀里掏出一粒返善丹。赵知县接了在手,那敢怠慢,心里虽嫌他龌龊,也只得勉强喊人送茶。济公大笑道:“不要茶,俺和尚的丸药,从来下嘴入肚用不着茶的。”赵知县真个没法,只得将丸药纳入口中。果真那丸药沾着唾津,直往里走。一直到了喉咙里面,忽然止住不动,就此左一个恶心,右一个恶心,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其时跟随忙取了一碗茶送来,赵知县喝了一口,以为把丸药可以冲下,那知喉咙被丸药塞住,直即水泄不通,反转一个恶心,原物打回,连鼻孔里都呛的是茶。外面一些邻居跑来看验伤的,听得这和尚到马房里救天福母子,也都跟得来看,那知并不曾救着天福母子,反转一粒丸药把个知县弄得要死不得活的,没一个不哈哈大笑。赵知县喉咙里面固然难过,加之对着百姓丢这些丑,真个急得要死,只得对着济公手拱拱的,嘴里又说不出话来。济公看了这样,不由的打了一个哈哈,便说道:“怪你不好,你嫌龌龊的呢!俺问你可还嫌龌龊?”赵知县不好说话,把头摇了几摇。可巧就因那这两摇,那喉咙里忽然活动,一粒丸药直滚下去,赵知县这才升上气来。看官,你道这赵知县吃的是一粒什么丸药?那是一粒返善丹。自此以后,赵知县突然就心肠改变,时时想做好官、后来升海陵司马,因金人南渡殉难。此是后话,不必深言。
且说济公此时把返善丹给赵知县吃过,冉向叶上氏母子一望,觉得倒有一事把他为难住了。此时叶家女仆自主母被逐之后,早已各散,但那天福母子皆是旁睡,兼之叶王氏还有一个指头在天福嘴里,没一女眷上前移动,那药怎样吃法?因此济公勿论神通怎样大法,反被这“理学”两个字竟难住了,只是抓耳挠腮,竟想不出一个主意。搭眼见一个老年婆子,他仗着自己年老脚大,用力挤进房来,要看个实在,他也不问老爷、和尚,一直挤到叶王氏旁边时,济公一看,暗暗喜道:俺何不用他一用也好!当下便向那老婆子道:“你来得正好!俺正要请你去的。”老婆子见济公疯疯颠颠的对他这样说法,以为要拿他做人命干证,只吓得魂不附体,要想逃走,却又挤不出。济公早知其意,忙说道:“老婆婆,你不要怕,你代我将这妇人同小孩子头扳正了,让俺好来救他的命。”老婆子这才放心,随即弯下腰来,先将天福嘴里那指头顺出,又将两人扳了仰面睡好,站起身来,只是摇头道:“多分难得活,两手倒都是冷的了。”济公见两人仰面睡好,便取出两粒丸药,一大一小,大的按在叶王氏嘴上,小的按在天福嘴上。看的人好生疑惑,暗道:这二人牙关紧闭,丸药怎能进里呢?那知这九药真会作怪,才到了二人嘴上,就在那嘴唇里面一来一去,就同两头跑路一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忽然无影无形。
渐渐的,只见叶王氏嘴已能动,眼睛忽眨了两眨,放声便哭了一声:“我好苦呀!”那天福也在旁边“哇”的哭了一声。王氏听见天福哭,睁眼就看天福,那知眼才一睁,见马房里外满满站的是人,和尚也有、老爷也有,心中奇怪不过。又听大众一声嘈杂说道:“好了好了!委实活过来了。”王氏此时觉肚里一些不饿.反党精神畅旺,暗道:满屋生客,我何能睡在地下!随即一拗身,立起去抱天福,觉那咬破的指头一些也不痛。抱起天福,那天福也笑嘻嘻的,把一个拳头送在嘴里,一点不像受饿的蹊景。但叶王氏虽然站起,却一些摸不着头底,只是发呆。赵知县见人已救活,便邀济公到外面一同坐下。大众见官已走,有那认识叶王氏的,便上前将济公和尚怎样把叶大魁、叶力、叶勇、叶名设法弄进县衙,代他伸冤,粗枝大略说了一遍。王氏才稍微晓得一点,还要追问细情,只见一个差人走进来喊道:“叶王氏在那处呢?老爷着你带着叶天福上前问话去呢!”叶王氏当下称谢了大众,抱了天福直奔前厅。
赵知县一见叶王氏到来,心里觉得愧对万分,就这返善丹吃了下去,全不是起先那样忍心害理的心肠了,当下便平声缓气向叶王氏道:“叶王氏,你家这段家务,本县被这叶大魁、叶力、叶勇、叶名四个畜生朦混,若非济公圣僧到来,本县那能晓得?你母子的性命也就难保!如今大冤已白。”当下就把济公怎样进门,怎样将叶大魁等分别拘至县衙,问明口供,怎样把他母子救活,统统说了一遍。叶王氏随即就来谢了济公活命之恩。济公忙止住道:“不必这些形象,俺不欢喜。你且去把家当查点查点,可曾被这些家奴盗去私财,如有短少,可趁知县老爷在此,说明了方好同你追查。”王氏当时进里,把那要紧的物件查了一查,并未移动一点,只少了两千五百两银子、一只皮箱。看官,试问叶大魁等既然把他的家当搜罗了一阵,归并一只箱子拿回,就便济公复行用法术代他送回,怎样会一点不曾移动呢?须知济公他的法术灵细不过,他将物件追回,逐一仍代他归了原处,晓得他是一个妇人,若翻乱了,便摸不着头绪,所以此时叶王氏一查便知。当查明白了,方到前面回覆济公。此时却已才把差人方坤治活,一群看的人没一个不口喊奇怪。
王氏见了知县、济公,便将所少银数同箱子说明。济公暗道:怎样又多少去五百银子的呢?忽然想道:俺明白了!初时还给了二百银子把差人,加之几日的用度,大约也差不多了。想罢,便向王氏道:“所少的这银子,那五百两已被这些贼花去,其馀二千两,俺已代你追回,现时张钦差、杨魁率领军马四千剿灭小西天,仍然缺了粮草,俺已做主代你充着军费了。”王氏见说,又想了一想,道:“请问师父,现今张大人的大营扎在何处?不瞒师父说,这天福父亲在日,积了白米六千石,如今一家只剩得母子二人,用度甚小,可用不着居积谋利。小妇人预备一并送到大营,以充军粮,所以小妇人要问大营所扎何处。”济公见说,拍手便哈哈的极口称赞道:“好呀好呀!俺说俺救的人没有个不贤德呢。”当下又说道:“你有若干米谷,可交这位知县老爷解送大营,可保万无一失。”叶王氏随即走到里面,拿出六张栈票,交代赵知县。赵知县见各事已毕,便向济公道:“在下还要委屈圣僧一同回衙,把四人的罪名定一定才好。”济公道:“你请便,俺和尚就来是了。”赵知县随即回了衙门。走至后堂,恰巧一个亲随由里外出,赵知县低低向他问了几句,不觉嘴里只喊奇怪。毕竟赵知县奇怪的是一回什么事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