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自己的话一出口,任徜徉的脸几乎皱成一团,非常难看地瞪着自己。那种表情,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还有几分……不甘。
“任兄,怎么了?你的表情……”
“妈的,给谁都好,就算给呼伦法王拿去都好过给你,怎么偏偏就是等到你这种不解风情的笨鸟?”
这段话骂得没头没尾,但孙武还是听懂了一些,任徜徉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疑问,这间破商店确实隐藏了西门宝藏的线索。能够找到宝藏线索,是件好事,但是被任徜徉这样指着鼻子骂,刚刚还花了偌大力气救他的孙武,也觉得很不高兴。
“这种事情怪我也没办法吧?又不是我很想要,东西才落到我面前的。如果能够选择,我也不想跟淫贼的宝藏扯上关系啊!”
如果说之前任徜徉是表现出不悦,那么这一句话所带来的反应,就是让任徜徉的怒气整个炸开。本来瘫坐在木板床上喘气的任徜徉,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揪住孙武的衣领,怒瞪着他,仿佛他刚刚说了什么极为严重的侮辱词句。
不过,任徜徉的怒气也只能到这里,因为就在他揪住孙武衣领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出现变化,整个扭成一团,仿佛全身骨节被人逐个扭碎般,痛不欲生,豆大汗珠立刻盈满额头。
就这么过了好半晌,任徜徉叹了口气,将孙武放下来,要少年跟着自己去一个地方。孙武没有再说话刺激任徜徉,但却不代表认同任徜徉的想法,事实上,孙武一直搞不太懂,“偷心”的淫贼,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普通淫贼高尚?在本质上,这两者都一样会令女孩子伤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任徜徉一面自命绝不让身边的女人流泪,一面又把这种淫贼当成偶像,这才真是自相矛盾。
孙武跟着任徜徉出了密室,香菱跟了上来,三人穿过练武场,来到石老人的房间,向掌管这间店铺的主人弯腰行礼。
“打扰了。阿伯,把那个东西让我朋友看看吧!”
石老人正坐在一张古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根烟杆,听见任徜徉这么说,连头也不抬,冷冷地答道:“你应该很清楚,那东西不是随便给你拿来当宝现的玩具,你随便带个朋友来就想看看,那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
“唔,这个我比谁都清楚,不过……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想他就是来完结你最后那桩生意的人。”
任徜徉说着,把孙武推到自己身前,孙武拿捏不准状况,只有略带歉意地点头笑了笑。而任徜徉的话确实发生作用,那个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老人,表情发生了变化,人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孙武。
“就是这小子?不会吧?看起来傻呼呼的,怎么会是他来……”
说到这里,石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手一摊,道:“无所谓,什么人都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也不管你是怎么得到钥匙的,只要是带着钥匙来,就有拿东西的资格。十多年了,西门小子好事不干,就爱给别人添麻烦,只要把这件工作给了掉,我也可以收了这间店……”
石老人说着,带孙武三人再次走向演武场,来到右边的葡萄藤架下,对着葡萄架子的第三根一按,地下传来机括声响,又出现了一条地道。
这个机关不算太精巧,若是细心找,孙武自信也找得到,不过让他觉得讶异的,反而是这间店铺为何有这么多地道?单从地下密室的规模来看,好像每个设施都各自独立,不是什么有计划的建筑,换句话说,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挖那么多地下设施,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即使现在脚下地面忽然塌陷,孙武也都不会觉得奇怪。
“觉得这里地道太多了是吗?不错,你还算是个正常人啊!”石老人带领三人踏着阶梯往下走。“当初慈航静殿和我租借地方,说要搞什么训练班的时候,可没说会来一群地鼠,白天上课,一入了夜就回房装睡,然后全部开始挖地洞,搞得这里地下不晓得有多少个坑、多少个洞。”
关于这份抱怨,孙武只要想想路飞扬与赤魃镇长的所作所为,就完全可以理解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了。
然而,这还真是一种很难想像的场面,一大票学员白天在这里辛苦练功,挥洒汗水,修习着慈航静殿的绝学,疲惫了一整天后,晚上却不睡觉,到处挖地洞,真不晓得是所为何来。
“老板,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边挖洞啊?”
“最开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有人说是梦游,有人说是手痒不能控制,还有些王八蛋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上会出现大洞,肯定是宿舍不干净,晚上闹鬼,浑帐东西,我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干净,就算有问题,也是这些小子自己搞的事!”
石老人说着,犹自显得气愤,而从他的言语中,孙武依稀想像得到那时候的状况。大大小小的地洞,只是一个开始,当这些“精力旺盛”的学员从练习中掌握到技术与方法,地洞的规模就开始变大,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的地道。
这些地道的去向,初时很混乱,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地道该怎么挖,所以随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地道诞生,也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藉口。
“……真是什么藉口都有,想挖地道去妓院嫖妓的、想挖回老家看亲戚的,有个龟蛋一口咬定,这里地下有个千年古墓,每天晚上都在自己宿舍挖墓,最后挖穿到旁边那一栋去,当晚就给人顺手埋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透露着不寻常的讯息,孙武之前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但从这话看起来,当时训练班的成员并不是每个都充满同学爱,相反地,简直是把一群毒蛇猛兽关在密闭环境,进行优胜劣败的生存淘汰赛,假若不小心惹到厉害人物,那么弱者可能一个晚上过去,就“失踪”得不明不白。
而在几天混乱的摸索期过去后,挖掘的地道开始有了统一方向。也不晓得是谁带的头,但是训练班的学员们,忽然对佛法奥义有了高度兴趣,当第一个通往慈航静殿的地道被查获后,当场给人赃并获的几名学员,张口结舌,努力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但无论他们用的理由是什么,背后目的却都是同一件事。
(原来……从这么早之前,他们就开始去慈航静殿盗经了,但是从万佛城挖地道去慈航静殿,这会不会……太远了一点啊?他们是在玩愚公移山吗?搞这么大的艰巨工程!)孙武这样想着,耳边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就是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不可能会有人这么做,所以才有这么做的价值啊!”
说话的人是任徜徉,只是他说话的口气有些奇怪,孙武侧头不解,石老人已经发出叹息。
“对啦,就是这一句,当年西门小子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搞得我这里鸡飞狗跳,一群浑帐三更半夜不睡觉,卯起来挖地道,唉……那个时代啊!”
石老人摇摇头,像是对过去的种种不胜唏嘘,这种表情孙武并不陌生,梁山泊里头有很多人谈起过去,就会露出这样的怀念神情,每次看到都令自己感到好奇,那个动荡的时代……真有这么好吗?
而任徜徉果然不愧是西门朱玉的崇拜者,连偶像说的话都记得牢牢,单从这句话听来,西门朱玉根本是个妄想家。即使要去慈航静殿盗经,也有很多其他方法,从这里挖地道去慈航静殿,挖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连得过去,还没到那边就会给人发现,还盗什么经?想到这里,孙武有种想笑的冲动,但考虑到后果,还是忍了下来,拉着香菱一起走路。
地道的规模,比预期中要大,先是一截石阶往下延伸,再来就是一长串弯弯曲曲的小径,每个转角口,都还另外有岔道、歧路,活像是个巨型地下迷宫,倘若不是有熟悉人带路,相信早就在这里头迷路了,而从这距离来算,孙武也肯定这已经挖超出这间店的范围,挖到别人家地底下去了。
走道两旁是单纯的土壁,除了每隔几公尺安置一盏油灯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孙武跟在石老人身后,嗅着地道里特有的潮湿土味,只觉得阴暗昏黄的地道内,老人的背影看来也很模糊,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
恍恍惚惚中,孙武好像听见一个声音,虽然只是用普通口气说话,但却十分开朗,很像是一边大笑一边说话。
“就是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不可能会有人这么做,所以才有这么做的价值啊!”
一时间,孙武以为又是任徜徉在后头说话,但声音却与任徜徉有所不同,而且这句话比之前任徜徉说的要长。
“挖地道去慈航静殿是不可能,但凭我们这些三脚猫要打倒天妖,本来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如果连这种小奇迹我们都做不到,将来又有什么资格创造更大的奇迹呢?事情是靠做的,不是靠说的,大家拿起铲子来干吧!”
这些话在耳畔响起,仿佛有人在旁边讲话,但又看不到有人,孙武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又或者撞到鬼,转头左右环望,却又有一个声音,仿佛是刚才那一段话的尾音,回荡响起。
“来干?干你老母啦!”
这只是一句脏话,没什么特殊意义,但孙武却认出了这个声音,而且还是一个自己从小听到大的熟悉嗓音。
“胡、胡伯伯?”
当年创建同盟会的几大高手之一,慈航静殿的破戒虎僧胡燕徒,这十多年来一直隐居在梁山泊,不曾再履红尘,也没可能突然听见他的声音。然而,这个“幻听”的出现,却让孙武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参与这个训练班的成员,范围可能远比自己所预期的要更大、更远。
(难道说……我刚才听见的,是以前在这里之人所说的话?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孙武诧异地左顾右盼,发现香菱与任徜徉表情如常,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些声音,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孙武只觉得事出必有因,自己绝不是什么超级幸运儿,没理由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偏偏只有自己听到,倘若说是闹鬼,这或许还说得通,但胡燕徒明明就活得好好的,没有变鬼啊!
“少爷,你怎么了?脸色好奇怪?是不是不舒服啊?”
“不,我只是……呃!”
单是一个幻听,就已经让孙武百思不解,质疑自己是否神经错乱,当那些幻象也开始在眼前出现,少年真的要怀疑自己神经有问题了。
这些幻象非同小可,孙武看到的人影不只一个,竟然是七、八个模糊的人影,全部穿着一样的服色:白色汗衫、蓝色长裤,脚穿土黄色胶鞋,头戴工程帽,肩膀上或是脖子上都缠了条毛巾,不然就是手上分别拿着不同工具,有些拿圆锹,有些拿十字镐,不约而同地朝地道深处走去。
看到这一幕,孙武蓦地生出一股冲动,也不管石老人在前头领路,自己大步急奔,一下子就追过石老人,冲进前方的昏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