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过的那句话:现在是我在爱你,用的是自己的方法,和别人没关系,甚至和你都没关系,这么着来计算时间也是我的方法,和别人、和你都没关系的方法。”(第十一章天堂里的地窖)
她敢几近疯狂地划破自己的脸,敢去为了自己的爱人冒险,去被其他的所有人看做异类、罪犯,去背负沉重的生活和道德压力,将自己捆绑于世俗规则的祭坛上现实的生活中,纵然我们会有更多合乎理性的选择,来避免灾难性的结局,但永远不能否认这绝对堪称伟大的性灵之爱,用“是非”标准来评断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我”
“我”是故事的主要线索。是剧情的舞台。是直接面向读者的说书人。贯穿整本书“我”都没有一个名字出现,这似乎是作者李修文的一贯风格和习惯立场,很有点“不疯魔不成活”的意味在里面。
“我”是善良的,敏感的,矛盾的,在这样一场因为绝症而步入极端的爱情中“我”的善良、敏感和矛盾心理也逐渐随着身体病情加重而蜕变为一场精神的绝症:
我的大限,难道就近在眼前了吗?
而我,不愿意自寻了断,我只希望自己悄无声息离开,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就像拂上了沙滩的海水,风平浪静之后,沙滩还是往日的沙滩;也为此故,即使在我深陷于孽障之中,并且在孽障里越走越远的时候,我也丝毫没有自寻了断的念头。
我承认了吧:尽管我每日里都在春风沉醉,但是,也从无一日不如芒在背——根本就不敢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假如我的心底里尚有一丝良善,就该迷途知返,躲到一个囡囡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等死,即便上天给我报应,将我碎尸万段,我也照样该一走了之,就像烟花,它们灿烂,它们夺目,但是,它们会灼伤人们的脸。
我是死路一条了,但是我要对所有的在天之灵号啕祷告:千万不要灼伤了囡囡。(第五章晴天月蚀)
我就这么坐在床上,没有躺,不敢躺,觉得对不起囡囡——我在床上躺下去了,囡囡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挨冻——果真如此的话,天上的神灵和地下的菩萨都该一齐现身,将我打倒在地,将我践踏到死!(第十章在旧居烧信)
一个饱读诗书的孤独青年,一个没有家庭渴望爱情的寂寞行者,一个来日无多需要关爱的绝症患者,如何能在自己无力改变也不可能改变的现实面前挣脱爱的捆绑?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提问,或许正是这样“没有答案”的非常规提问,比一切的悬念更能敲击人的心扉,紧紧拉住人心往那昏暗得让人窒息的故事深处探究。
据说人在沉默面对某种事物时,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对他而言毫无意义,要么意义重大。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该不该动笔写这篇文字的念头之间徘徊犹疑。阅读这个小说,已经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这不是一部没心没肺的作品,那些让人为了所谓的快感忘却自己内心的小说绝对不能让人如此激动、如此难过。
如果你想哭,就去读李修文的书。那样的爱以绝对的利他成为无私的一种自我满足和自我成就,当故事的人物将自己完全的奉献出去,他们的快乐和幸福也到达了极至的终点——那些尘世的悲苦和困顿,那些在所谓的常人看来无异于绝境的生存状态,对于他们而言,哪怕只是简单地待在一起,却都是莫大的幸福和快乐
他们所要求的,仅仅只是在一起!
不得不惊叹:这世间居然能有如此之爱,能够和我们的青春幻想、我们曾经的信誓旦旦,和千百年来人们所传唱的爱情理想不差毫厘!
写这个稿子的时候,又一个“五四”如白驹过隙。在中国,现代纯粹爱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郁达夫曾在沉沦中发出呼喊: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
从同情生出来的爱情!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我们终于又看到现代小说文本中纯粹爱情令人哀恸的华美坠痕与之遥相呼应。从滴泪痣到捆绑上天堂,李修文的文字让我们似乎又燃起了对古典、纯粹爱情的顶礼膜拜——如果说我们对于感情的价值取舍也是一种信仰,如果说一部小说可以拯救或者培植我们的信仰,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坚持希望并找到自己的定位,那么,以文字和精神为形式的共鸣与赞美称之为顶礼膜拜并不为过。有人说,中国现在的文人有一种“面对风尘人世的被阉割的焦虑”意指现代小说中纯粹爱情的缺席;甚至作为阅读者的我们,也习惯了怀疑、嘲讽和否定爱情,麻木于被怀疑、被嘲讽和被否定的爱情。还有纯粹的爱情吗?捆绑上天堂正好回答了如此的诘问。再次重读这部作品后,之所以最终选择跨越沉默以自己对生命的微薄感受和有限的笔力来解读它,或许只是因为需要以学习姿态忘却存在事实,以写作方式抒发悲悯心怀。是的,慈悲和怜悯,在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爱情面前,恐怕我们只能选择用宗教——可能的天堂,来承载自己的现世伤感,还有那些飘渺的期望。
晚安吧,还清醒着的人们!
五月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