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微微一动,轻轻说道:
“秋儿,我给你唱支歌吧。”
南宫秋愣了一下。“你也会唱歌?”
沈若寥笑道:“这天下哪儿有不会唱歌的人?”
“可是,你从来都没唱过……”
“男人家的,不是什么场合都能随随便便唱歌的。”他说道,“不过,现在,我突然很想唱。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南宫秋狡黠地笑道:“船夫呢?”
沈若寥笑道:“把他踢下去。”
南宫秋道:“可惜没有琴;不然我可以和你的歌声。”
沈若寥浅浅一笑:“我不需要琴,也可以唱到你心里。”
他难得有如此自信;南宫秋听了他的话,竟然羞涩地一笑,低下头去,腼腆地撒娇道:
“相公……”
沈若寥坐到她身边,将南宫秋揽入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唱起来: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他的声音很低,因为精通音律,调子唱得精准无误,一些即兴的修饰也恰到好处,南宫秋望着明月,听他低低地吟唱,只觉得自己快要流泪。她喃喃说道:
“这是辛稼轩的《满江红?中秋寄远》。你为什么选这么凄凉的一首?”
沈若寥浅浅笑道:“那,换一首最著名的,‘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南宫秋叹了口气:“中秋佳节,本来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为什么偏有这么多忧伤,这么多爱恨离愁?就连东坡和稼轩这样的豪放词人,也在中秋之夜变得如此哀婉。”
沈若寥道:“稼轩有一首词,不是描写今夜,恰似描写今夜。你看看这秦淮河畔一路下来,桨声灯影,两岸繁花似锦;你是不是能想起那首词来?”
南宫秋轻轻吟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我喜欢他的下阕,”沈若寥在她耳畔温柔地说道。他将那耳熟能详的下阕词轻轻吟了出来,只是平平淡淡的音调,却仿佛如幽静的清唱: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时,船正好驶入了朱雀桥下。周围一片暗下来,将绚丽的灯光挡在了桥洞外面。沈若寥趁机俯下脸,在南宫秋清澈如月的眼睛上深深吻了下去。
灯光再一次亮了起来。沈若寥松开这个吻,忍俊不禁地望着南宫秋。她满脸都是通红的羞涩,在灯光照映下更加娇嫩可爱;明眸湿润,含情脉脉,纤美的睫毛不停地颤抖。他忍不住说道:
“小月亮,我明天早上再请一次假,不去早朝了,今天晚上陪你玩个通宵。”
南宫秋甜蜜地偎在他怀里,目光在天地之间不停地游离,突然伤感起来,轻轻吟道: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沈若寥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傻丫头,月亮明明是这么圆满这么圆满,完美无缺的啊。”
南宫秋脱口吟道: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沈若寥笑了笑,仿佛回答她似的,吟道: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南宫秋温顺地靠在他的胸口,叹了口气。
“我相公是个大才子,文武双全的大才子呢。”她梦呓一样念叨着,“你知道这么多诗词文赋,我从来考不倒你。你会写诗,随手可就。没人比得过你的琴艺。你还会唱歌,唱得那么好听。”
沈若寥笑道:“傻丫头,这种时候,真应该把方先生叫来,——对了,最应该叫的是那个解学士。我要跟他们比的话,我立刻就该跳到秦淮河里自杀了。”
“说不定能碰上呢,”南宫秋兴奋地嚷道,“他们应该也会出来赏月吧?”
她突然踌躇了一下,又躺回他的怀里,轻轻说道:
“我不要;我只要这一晚上都和你一个人在一起,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搅我们。若寥,我从来没有过过比这更美好的中秋节,从来没有比这更甜蜜的生日了。如果能天天都这样,那该有多好。”
她又开始忧伤了。沈若寥安慰道:
“会有的,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如愿,我们就能再无牵挂地过这种逍遥日子了。现在虽然不可能,但我至少还可以向你承诺,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让它像今天一样。”
南宫秋伤感地吟出今夜她的最后一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批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沈若寥低下头,无比疼惜地贴了贴她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轻柔地说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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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史?本纪第四》
诗词引用:
辛弃疾《满江红?中秋寄远》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南宋民歌《月子弯弯照九州》
晏殊《中秋月》
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
张九龄《望月怀远》
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