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道人却神色自若,道:“家师隐遁山林,谕令门下弟了不得泄漏清修之处,小道不敢多艺。”
侯稼轩敞声笑道:“门下弟子如此,天乙老道果然今非昔比了。”
目光一转,道:“你们是来帮助我家龙少爷的?”
华云龙急忙道:“道长们此来必是歼灭魔教,在下愿助一臂。”
无尘道人正色道:“贫道甘受调遣,绝无二言。”
侯稼轩拂髯大笑一声,道:“这才是,想到昔年九曲掘宝,通天教与风云会受了二姑爷多少好处,临走前也不谢一声,如今不替龙少爷卖卖命,也太不像话了。”
他只为华少爷打算,话总是偏向华云龙,华云龙暗暗摇头,含笑说道:“令师是无出岫之心了?”
无尘道人苦笑道:“除非贫道战亡,家帅大概是不愿出山了。”
华云龙见状暗道:他似有拼死一战,以激其师重出之意,不可不防,微微一笑,道:
“道长可知在下若死,则家父无论如何,亦必仗剑重履江湖?”
无尘道人怔了一怔,赧然一笑,道:“二公子是万金之躯,岂同贫道?”
华云龙剑眉微耸,道:“人岂有高下之分,道长之言差矣。”
只见无尘道人开口欲辩,华云龙将手一摇,道:“道长慢言,在下请问道长一声,道长知咱们华家是何等人物?”
无尘道长微微一怔,道:“华家仁义传家,节孝两全,天下谁能不知?”
华云龙也不谦逊,沉声道:“咱们华家既窃虚名,道长拼却一命,激令师出山,固是侠义可风,却置咱们华家于何地?”
无尘道人道:“二公子之意”
华云龙截口道:“再说一句不恭的话,尊长们总有百年之时,咱们不自树立,届时岂不告求无门了。”
无尘道人略一沉吟,肃容道:“二公子教训的是,贫道知过了,贫道等今居城南的‘三元观”公子有事,尚请招呼一声。”
华云龙知他们清修既久,不耐尘嚣,也就不再挽留,含笑送至栈门揖别。
回至院中时,候稼轩背手蝶躞,看着那被华云龙练剑而毁的假山花草,见华云龙回来,皱眉道:“龙少爷剑法未至返朴归真之地,看来还未追上二姑爷当年。”
华云龙笑道:“爹爹何等神功,我一辈子怕也难以及比。沉吟一声,道:“侯伯伯就住在独院中如何?我这独院颇大,住上十多人都不成问题。”
侯稼轩也想就近照顾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好。”
华云龙道:“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侯稼轩想了一想,道:“龙少爷这个院中既住得下十多人,我就再喊三四人一起来,也好就近照应。”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你把我看做小孩子了。”
侯稼轩含笑不语,挥了挥手,迳自出栈,华云龙也不相送,却去叫人修整院中花木,二三个时辰,便已竣工。
午后,公孙平与一群少年至栈中拜访华云龙,畅谈足足三个时辰,始行告辞。
直至晚间,侯稼轩领了四个当年神旗帮徒,年均在六旬以上的老者回院,华云龙立命店伙整顿床帐,一阵杂乱,时巳不早,好在非是外人,就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华云龙正漫步院中花径,忽见店伙领着五六人走来,早就吩咐店伙如有人访,直接带至独院。
华云龙一瞥之下,看清前面四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正是蔡昌义、余昭南、李博生、高颂平,后面一个年约五旬的壮位老者,却是蔡家的管家谷宏声都来了,薇妹因何未至?逸枫兄
五人也见到了华云龙,全都面呈兴奋之色,蔡昌义性子最躁,飞奔上前,一把拉住华云龙双手,敞声笑道:“云龙弟,闻你在徐州呼风唤雨”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昌义见此言不妥,能呼风唤雨的,非仙即妖,小弟不足称仙,又不愿为妖,如何呼风唤雨?”
蔡昌义眼一瞪,道:“不是呼风唤雨?大下武林人物,都给你一把抓到徐州了,还说不是呼风唤雨。”
说话中,四人都围了上来,华云龙不暇与他胡扯,拱手作揖,笑道:“诸位兄长好,谷总管好。”
只听高领平笑道:“云龙弟,你可知道,咱们沿途而来,但听人声载道,谈的都是你,人人均欲一睹华家二公子的风采,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华云龙剑眉微蹙,道:“树大招风,名高招忌,小弟在徐州这番作为,也是万分不得已。”
余昭南道:“然则何为?”
李博生道:“让我猜猜,云龙弟可是为了唤起江湖上的注意三教,以免各个击破,声讨搏力,共来群邪?”
华云龙含笑道:“还有为了扭转彼我之势,坐镇徐州,若玄冥教、九阴教、魔教果然来袭,则迎头痛击,可收以逸待劳之优势。
蔡昌义敞声一笑,道:“着啦!把他们杀得丢兵曳甲,一个不留。”
华云龙微微一笑,忽见店伙追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叫道:“站住”
“嘿!难道连小乞儿也要来除魔了?”
华云龙料是查幽昌派人传讯,招手道:“小兄弟,来这里。”
那小乞儿跑上前来,店伙伸手一拦,未曾拦住,叫道:“小牛儿,慢着,你给我安份点。”
奔上就要抓住那小乞儿肩膀,那小乞儿往旁躲开两步。大眼一瞪,道:“你别狗眼看人低,拿不准人家大爷会把我当客人一般看待,否则我敢进来么?”
华云龙莞尔一笑,朝店伙一挥手,道:“这位小兄弟是我的上宾,你们去吧!”
店伙一楞,嘟嚷着走了。
那小乞儿好生得意,冲着店伙的背叫道:“你瞧怎样?”
华云龙面庞转向那小乞儿,蔼然道:“小兄弟,你叫小牛儿么?是不是一位姓查的老爷叫你来的?”
那小乞儿怔了一怔,摇头道:“不!是一位姓陈的大爷叫我送信来的。”
顿了一顿,道:“我就是小牛儿。”说话神气活现,倒像名满天下。
华云龙暗道:难道我猜错了?
只听蔡昌义哈哈笑道:“小牛儿?没听过这名字。”
小牛儿向蔡昌义瞪了瞪眼,道:“你的名字我也没有听过。”
蔡昌义笑道:“你又不知道我姓名,焉知必未听过?”
小牛儿道:“反正我知道你不是华家二公子,就决未听过。”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晓得他不是二公子?你怎晓得谁是二公子?”
小牛儿道:“华二公子哪会像他这般毛毛躁躁的。”伸手一指华云龙,道:“这位一定是华家二爷了,嘿!华家的人才有这般这般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蔡昌义笑声不绝,道:“好小子,有你一手。”
华云龙见那小牛儿眼珠灵活,一副聪明的样子,暗道:五叔当年大概也是这样,不由好感人起,笑道:“小兄弟,有什么信息?”
小乞儿探手抓破衣捣了半晌,又空着手拉出,搔了搔沾满油腻的头发,道:“糟!不要掉了。”
蔡昌义失声道:“掉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翻翻靴统。”
小牛儿吃了一惊,连道:“对!对!我怎未想到?”
谷宏声、余昭南、李博生也注意到这小牛儿的皮靴很新,也不当是他这等人穿的,都会心一笑。
小牛儿蹲下身子,果然由靴统掏出一张三叠的纸条,双手捧至华云龙而前,苦着脸道:
“华二爷”
华云龙嗤笑一声,道:“你要什么?”
小牛儿嗫嚅说道:“那位陈姓大爷说,消息送到,华公子必会照顾一顿,赏赐不少。”
高颂平笑道:“为什么不早取出?”
小牛儿面红耳赤,呐呐说不出话来。
华云龙笑道:“你不够高明,想要伸量我,得先拜我为师,再学上十年,以后鬼心眼少用。”转向谷宏声道:“谷管家,可否请你照顾这位小兄弟一下?”
谷宏声平视他为蔡家的未来姑爷,闻言笑道:“二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招呼小牛儿一声。小牛儿被华云龙说破心意,躇踌不安,正欲借势开溜。
华云龙忽又叫住他,轻抚他那油垢满布的头发,道:“小兄弟,你如果欢喜,跟我们聚在一起如何?”
只见小牛儿闻言呆了半晌,突然眼眶一红,口齿一张,声音却已哽住,只是点头,忽又一摇头,蔡昌义诧道:“小猴子,你不知道这是天大的福份?”
小牛儿不顶他的嘴,哽咽道:“我又脏又不懂事,惹人嫌的。”
华云龙温言道:“我当年也是这样,没关系。”
挥手令谷宏声携他换衣洗澡,然后吃饭。
李博生双眉微皱,道:“大战在迩,拖上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实在不当。”
华云龙笑道:“那小牛儿很聪明,埋没了可惜,我想送给我五叔做个徒弟。”
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简单与道:“一手执鬼头杖之美艳少女,领有多人,昨晚居于城外西北曹大户家,东郭寿今晨率数十人住人城外曾家废园。城北王家老栈,则有一玄衣少女,携仆滞留不去。”下款署名“查幽昌”三字。
华云龙心中暗道:果然是他,想他一来自恃身份,二来目标太着,自不会亲自与一小叫化打交道,此人做事,倒也稳重。
只听蔡昌义促声道:“我看看,写些什么!谁写的?”
华云龙将纸条递给蔡昌义传阅,淡淡说道:“送字条的是北地武林健者,梅素芳与东郭寿都来了,那申居主却不知何往。”
蔡昌义亢声大笑,道:“好极!热闹来啦!咱们正好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华云龙道:“你别把事情视之太易了。”
李博生道:“云龙弟对敌之策,是否已有成竹在胸?”
华云龙道:“也只有随机应变了。”语音一顿,苦笑道:“主要是因我方友虽多,而能与东郭寿对抗的,却无一人,群起围攻,纵能毙敌,死伤必大,况”
蔡昌义叫道:“别长他人威风,公公说你必可击败那老鬼。”
华云龙摇了摇头,道:“将来或可,如今只怕还差了此。”
蔡昌义口齿一张,又待讲话,华云龙却转向余昭南道:“伯父母有消息?”
余昭南容色一黯,却静静地道:“未得近讯,不知玄冥教对他们两位老人家如何?”
只听蔡昌义道:“我说去沂蒙山区闯闯,他人都没反对,偏是他独持异议。”
华云龙暗暗想道:昭南兄顾全大体,这份冷静,真非常人可及,唉!心情却也良苦,微微一叹,道:“逸枫兄”
李博生优色隐隐,道:“逸枫兄迄今不知何去,实令人悬念。”
华云龙沉吟不语,他虽因袁逸枫有蔡薇薇所言那一档事,略起疑心,但他自不会就此说出,只是忖度袁逸枫是否因蔡薇薇之言,胸怀芥蒂,致不肯相见。
忽听蔡昌义道:“我妹妹随侍公公,公公说要找一处地方闭关,修复原有功力,另外还有那贾嫣”
华云龙面色倏变,惊声道:“公公怎地了?”
蔡昌义浓眉一轩,道:“你不必大惊小怪,公公说没什么。”
华云龙暗暗忖道:以公公胸襟,天大的事,也淡然处之,当然说没什么,目光一转,见余昭南、李博生、高颂平,俱面现茫然,似是对元清大师向他施“圆光灌顶”大法,毫不知情,略一沉吟,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忽听蔡昌义道:“公公命我带一句话给你。”华云龙敛容道:“公公有何教诲?”
蔡昌义道:“公公说,仁心即佛心,你本着仁心,如何做都可以,只是你机智虽够,德量未弘,劝你于此多加磨练。”
华云龙点头道:“他老人家的教诲,我必永铭于心。”
蔡昌义突然笑道:“其实我总觉得他老人家未免仁慈过份,婆婆妈妈的,嗨!依我脾气,打就打,讲什么德量。”
众人不禁齐齐展颜一笑,忽听一个宏敞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应该!应该!”
由独院小厅走出侯稼轩,拂髯长笑,蔡昌义冲口道:“你是谁?”
华云龙笑道:“这位是侯伯伯,大名稼轩,当年人称‘翻天”
侯稼轩截口笑道:“够了,够了,龙少爷何苦将老朽昔日匪号抖出。”
华云龙微微一笑,替双方引见毕,几人进入小厅,也不分宾主,随意落坐,自有一番商量。
华云龙问及元清大师与蔡薇薇闭关处所、时间,谁知连蔡昌义也不晓得,心中虽然惦念,也只有暂且搁下。
当晚,蔡昌义等便宿于院中,这座独院颇大,有厅有房,谷宏声带了那小牛儿,却眠于书房中。初更,华云龙依然轻袍缓带,单人携剑,飘身上屋,直奔城北“王家客栈”
这家客栈规模可较“天福客栈”小多了,并无独院,上房仅有五间,皆是黑沉沉一片,查幽昌笺上并未言明在哪一间,华云龙猜测薛灵琼主仆必是选位置偏僻的,略一沉吟,正待弄出声响,引她出来。
忽听房中传出悠然一声长叹,及蹀踱之声,隐见窗上一系纤细黑影幌动。
华云龙心念一转,身形一掠,闪电般启窗而入,房中虽暗,他神目如电,见房中一位玄色劲装,腰插一柄短剑,琼口瑶鼻,楚楚动人的少女,正是于司马家的钟山见过的那玄衣少女。
那玄衣少女听得窗棂响动,一惊回身,娇躯转处,光华一闪,已将短剑掣出。
华云龙哈哈一笑,拱手齐额,道:“有扰清眠,恕罪恕罪。”
玄衣少女见到j他,并无惊容,玉面反而掠过一抹喜色,纳剑人鞘,冷冷说道:“深更半夜,你来干么?”
华云龙暗道:她只怕早料我会来此,吟吟一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况将近半年,在下心头思慕难禁,不觉失礼,姑娘原谅。”
玄衣少女玉面微晕,朱唇一启,方待说话。
忽听房门一响,薛娘的声音道:“姑娘谁来了?”
玄衣少女道:“你别管,去睡去。”
只听薛娘的声音道:“是姓华的那纨绔小儿?”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玄衣少女峻声道:“你好罗”
忽听“嚓的”一声,房门一开,当门立着那肌肤如玉,而脸上伤痕累累的薛娘,盯住华云龙。
玄衣少女芳心大为不悦,道:“退下!”
薛娘一指华云龙,道:“他”
玄衣少女王面一沉,怒声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薛娘呆了一呆,狠狠的盯住华云龙,一步一顿,退了出去。
玄衣少女莲步轻移,将房门重又掩上。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瞧尊纪的神态,我若要对姑娘不利,她非将我生吞不可。”
玄衣少女冷然道:“凭公子的武功,她还不是找死。”
华云龙放声一笑,道:“薛姑娘—一”倏然改口道:“姑娘大概奇怪在下如何知姑娘尊姓?”
玄衣少女樱唇一撇,道:“这有何奇,你必由薛娘身上猜出。”
“我还知道姑娘芳名灵琼,姑娘必然惊奇了。”
玄衣少女娇靥微现讶色,随又漠然道:“你见过那丫头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看她与那雪衣少女之间仇隙不小。
只见玄衣少女薛灵琼行至桌边,皓腕一抬,燎亮火折子,就欲点亮桌上油灯。
华云龙却一把将火折枪过,灭去放在桌上。
薛灵琼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华云龙含笑道:“姑娘猜猜看。”
薛灵琼心道:“这华云龙死不正经,不要做出什么无礼举动。”芳心一震,不觉纤手重按剑柄,娇躯悄然往后退去。
只见华云龙却倏地从怀取出描金折扇,展开轻摇,道:“姑娘放心,在下只是觉得星月之光已够,何必点灯,并无他意。”
薛灵琼怒声道:“暗中之室,这般”
她本待说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却忽感羞涩,倏然住口。
华云龙若无其事,目光一转,见室中仅一榻一桌二椅,迳往椅上一坐,折扇一指另一木椅,道:“娘姑也坐。”
薛灵琼远远站着,冷然说道:“我站着很好,不劳费心。”
华云龙也不再说,折扇一摇,道:“姑娘一闻在下巳晓姑娘芳名,即知是玄冥教主那女徒所说,知姑娘姓名的,必是极少”
薛灵琼截口道:“自然比不上你华二公子名满江湖。”
华云龙继道:“因何不猜是遇上玄冥教王,那教主必知姑娘吧?”
薛灵琼一听他提起玄冥教主,美眸中突然掠过一丝恨色,道:“如逢上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华云龙心道:她与玄冥教主必有大仇,口中却道:“哦!玄冥教主这般厉害?”
薛灵琼哂然道:“几时见了,你就知道。”
华云龙忽然收起折扇,肃容道:“姑娘所知定然不少,如蒙见示,在下必当有以报命。”
薛灵琼一抿朱唇,道:“如果不说呢?”
华云龙诚恳的道:“在下知姑娘必有凄凉身世,此乃彼此两益之事,姑娘何乐不为?”
薛灵琼冷冷说道:“我就不乐为。”
华云龙剑眉轩动,有些不悦,忖道:“我好话说尽,你这般拒人千里,也太岂有此理了。”
只听薛灵琼道:“咱们主仆纵然武功低微,人单势孤,却从不受威武所屈。”
华云龙暗道:“原来她秉赋高傲,不愿受人之助。”念头一转,微微一笑,道:“算在下求姑娘如何?”
薛灵琼闻言,怔了一怔,樱唇微动,却未出声。
华云龙沉声道:“姑娘”
忽听房门“呀”的一声,推了开来,薛娘重又入内,却奔至薛灵琼身旁,急声道:“姑娘,你就答应了吧!”
薛灵琼垂目望地,道:“先头是你力加反对,现在赞成的又是你,不行!”
薛娘怔了一怔,嗫嚅道:“这是为姑娘好”薛灵琼截口道:“决不!”娇躯忽转,面向墙壁,香肩微微抽动。
薛娘手足无措,望着小主人。
华云龙蹙眉道:“薛姑娘还不满意?”
薛灵琼头也不回,道:“你嘻皮笑脸,那有半分诚意。”
这一开口,顿时忍不住啜泣之声。
华云龙暗道:这丫头好一份傲骨,微微一笑,道:“姑娘说怎么办?”
薛灵琼面对墙壁,道:“假如我不说,则华公子不肯白走一趟,非将咱们主仆搁下了?”
她微微抽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三句话说了半天。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姑娘将在下说成邪魔了,若是如此,在下也只有黯然退走。”
薛灵琼默然半响,似在沉吟,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发一个誓,我就讲。”
说话中,缓缓转回娇躯,只见她玉颊清泪阑干,娇靥一片凄凉之色,本来楚楚动人的容貌,而今更弥足颤人心弦。
华云龙怒气一涌,睹状又心头一软,忖道:她主仆势穷力蹇,却傲然不屈,无论如何,我也当尽于臂助,心念一转,苦笑道:“姑娘何必逼人太甚,在下实乃诚心相助,发誓却又何必?”
薛娘突然悄然退出房中,反手掩门。
只听薛灵琼道:“好吧,我就说,只是我所知不多,你可不要失望,或认为我隐瞒了。”
华云龙将手一拱,道:“在下只感盛情,焉敢再费猜疑。”
薛灵琼一抹泪珠,道:“野外说去。”
莲足一顿,幌身欲出窗子。
华云龙知她防隔墙有耳,却含笑拦阻道:“就在此处不好,何苦去野外喝风?”
幌亮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
薛灵琼立定旋身,道:“就在这里?”
华云龙笑道:“在下觉得姑娘未免多虑了。”
薛灵琼冷笑一声,道:“华公子必是自恃功力,以为敌人欺近,必可察觉,其他不说,玄冥教中高过公子的,怕不下十人,华公子保的住?”话声中,却坐了下来。
华云龙剑眉耸动,道:“哦!玄冥教高手偌多?”
薛灵琼道:“华公子大概以为小女子耸人动听?”
华云龙笑道:“岂敢。”
薛灵琼见他意似不信,冷冷一笑,话题一转,道:“华公子心急玄冥教内情,小女子”
忽听华云龙截口道:“在下急欲一聆的,是姑娘身世。”
薛灵琼微微一怔,道:“大丈夫总以天下事为重,况小女子身世平常,不闻也罢。”
华云龙哈哈一笑,忽又由怀中取出折扇“唰”地打开,扇了两扇,始道:“天下的大丈夫,或许均是如此,在下幼而不肖,长无经世之才,却独重美人”
薛灵琼面上一热,螓首一侧,望向他处。
只听华云龙继道:“何况姑娘这等佳人,遇有不幸,在下若不略效绵薄,如何安得下心来听?”
他的话半真半假,薛灵琼芳心直跳,半晌始道:“玄冥教与我身世有关,那一个先叙,皆是一般,还是先讲玄冥教的事。”
华云龙拱一拱手,道:“悉听尊意。”
薛灵琼转过面来,道:“那玄冥教主小女子倒见过几次”华云龙道:“姓名是什么?”
薛灵琼道:“不知道。”略一沉吟,道:“他说的名字,必是假的。”
华云龙摇头道:“不然,那玄冥教主必是狂傲绝伦之辈,只怕不肯改名换姓。”
薛灵琼微微一哂,道:“你可听过武林中有姓施名标的?”
华云龙想了一想,苦笑道:“或许是未出过世的魔头。”
他心中却暗道:“那玄冥教主与爹妈均有怨仇,理当行走江湖过,只是”
饶他聪明绝顶,一无头绪,却是猜不出来。
只听薛灵琼道:“那魔头犹在盛年,三绺长须,面目倒也不恶,最扎眼的穿着一袭大红长袍,教中对外称教主,自称神君”
华云龙陡然道:“是否‘九曲神君’?”
薛灵琼星目一睁,道:“你怎么知道?”
华云龙忖道:我说那根碧玉签上武功,如何与那几个仇华所施相像,果然如此,难道“九曲神君”另有传人?
他暗念不已,道:“我见那仇华武功似是九曲宫一脉。”
薛灵琼讶然道:“‘九曲神君’的武功,从未流传世上,华公子如何得知?”
华云龙道:“我偶得一记有‘九曲神君’武功之物,故而得知。”
只见薛灵琼朱唇微启,旋又闭住。
华云龙知她是想一观,微微一笑,由怀中掏出那根碧玉签,递给薛灵琼,道:“姑娘请看。”
薛灵琼怔了一怔,心道:“他将此物任由我看,显然是真以我为友了”
却又恐华云龙不过是弄手段,面庞一仰,两道秋水,澄澈的目光,投注在华云龙脸上,道:“华公子,妾身与那玄冥教’仇若海深,既有此物,可否请公子成全?”
华云龙慨然道:“此物对在下用处不大,姑娘既是急需,就请收下。”
薛灵琼也不客气,果将那碧玉签收入怀中,沉吟有顷,忽然忙道:“华公子之言,贱妾可有些不信哩!”
语气神态,都益见缓和。
华云龙楞了一瞬,笑道:“姑娘何处动疑?”
薛灵琼道:“华公子正向玄冥教挑战,若得玄冥教主武功,岂能说用处不大?”
华云龙“哦”了一声,道:“姑娘原来谓此。”
薛灵琼道:“有何不对?”
华云龙道:“非是在下自夸,击败玄冥教主之徒,易若反掌,要对付玄冥教主,则那魔头已炼至炉火纯青,想要由此寻出破绽,那是休想。”
顿了一顿,道:“当然亦非毫无用处。”
薛灵琼浩叹一声,道:“事实如此,则我领你之情”
忽将那玉书签重又掏出,送至华云龙面前,道:“华公子请收回。”
华云龙略一沉吟,笑道:“在下倒变成出尔反尔的人了。”
摇一摇头,收回书签。
只见薛灵琼嫣然一笑,道:“你本来就是嘛!”
她原来无论何时,都是幽怨满面,生似永远不知天地间,复有欢乐之事,虽与梅素若的冷若冰霜有异,却同样令人感觉无法亲近,眼下灿然一笑,则是寂寞已久的芳心,骤然受到了滋润,故忍不住发山欢笑,那完全是由内心深处而起,自然而然,连她自己都未觉出,愈见出色,愈显得美艳。
华云龙也为之欣然,饱餐秀色之余,不禁暗暗想道:她有何憾事?致今她这样本该是终日巧笑的少女,竟是满怀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