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才发现他的眼睛也不好。比较小的左眼似乎受过伤,眼球无法正常转动,只有右眼珠子灵活异常,上下打量着牢房外头的三个人。
衙差把许英押到询问室里,把他拷在凳上。许英手脚都血迹斑斑,一身囚服破破烂烂,被鞭打的伤痕还未痊愈,又因为连日阴雨,竟似是溃烂了,散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迟夜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捂鼻子。
他低声跟司马凤说了许英的情况。司马凤点点头,摸索着在许英面前站定,把一根长鞭子抽出来。
许英看到那刑具,吓了一跳,哑着声音哀求道:“别打、别打!”
“回答问题我就不打你。”司马凤温和说道。
但许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一个劲地反复念叨着“别打”二字。
和许英的沟通并不顺利。好不容易等他稍稍平静下来,他又对司马凤双目蒙着的布条产生了强烈兴趣。司马凤很是无奈,连那衙差也不禁在一旁开口:“他一直都是这样,问什么都好像听不进去或者听不明白。长成这幅样子,应该脑袋也不灵光吧?”
“并不是。”迟夜白突然冷笑一声,从司马凤手里抢过鞭子,甩击在许英的肩上。
鞭子擦过皮肤,皮肤破裂,渗出血迹。许英的眼神突然一变,摇头晃脑的动作立刻停了。
“你为什么要向左边侧脑袋?你在躲避什么……还是保护什么?”迟夜白低声问,“你的左肩上有什么东西?”
衙差:“什么?”
许英的囚服已经很破,他的左肩裸露在外,上面除了伤痕,什么都没有。
许英的叨叨声停了。他咬着下唇,带着戒备和恨意,盯紧迟夜白。
“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左肩怎么了?”迟夜白又走近一步,但立刻被司马凤拉住了,“你看不到,我为你讯问。”
“不说的话,我来问问。”司马凤接口说道,“不过……你允许我跟它说话吗?”
衙差:“什么?!”
在他发出惊呼的时候,许英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话。
——“不能!”
司马凤点点头,放低了声音:“它是什么?你在保护它?”
许英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紧张,双拳紧紧握着,浑身都绷紧了。
方才在司马凤以鞭子威胁他的时候,为了让这种威胁更具有压迫力,司马凤不断地把鞭子甩在地面上和许英所坐的椅子上。许英并不怕鞭子,只是哆嗦着哀求“别打我”。但司马凤每每把鞭子抬高,他都会下意识地稍稍偏头。
迟夜白起初以为他是不由自主地躲避鞭子,但随即发现无论司马凤的鞭子甩向什么方向,许英的脑袋都会向左边偏。他扭动脖子,侧低脸庞,不像是躲避,反倒像在保护着自己的左肩。
迟夜白只是随口一问,但司马凤却立刻猜到了许英的怪异举动是因为什么。
“它是你的朋友吗?”他压低嗓音,平缓地问,“还是你的神?”
马浩洋只给了司马凤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和迟夜白走出那昏暗的牢房之后,听到迟夜白在身边轻叹了一口气。
“可怕吗?”他问。
“还行。”迟夜白回答,“牢房里有点冷。”
“我也这样觉得。”司马凤问他,“这儿有其他人么?”
“阿四在对面等着,没别人了。”迟夜白说。
司马凤点点头,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那我给你暖暖——别动,不要怕嘛,没别人。”
迟夜白:“……我没有怕。欠揍是么你?”
“我瞎了,你舍不得打。”司马凤笑道。
迟夜白费了些力气挣开手,阿四也恰好跑了过来。忠心耿耿的司马四对方才两位少爷拉拉扯扯的一幕只当没看见,发觉两人脸色凝重,不由紧张起来:“没问出有用的事情?”
“问出了很多。”迟夜白说,“都是你少爷问出来的。”
阿四:“所以那些事情是他做的么?他真的以杀人为乐?不是说他脑袋不行,是个傻子吗?”
“他可不是傻子。”迟夜白拧紧了眉头,“他说杀人不是他的乐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栖息在许英肩膀上的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东西,许英把它叫做二弟。
许英家只有他一个孩子,但在很久之前,陈氏还生过一个虚弱的小男孩。许英已经不记得那孩子叫什么,只喊他二弟。
那个孩子才是许英第一个杀的人。
二弟死于一块石头,那时候他三岁,许英九岁。
许英木讷,二弟却十分聪慧。许英父母都相貌端正,偏偏他长得丑,在村里常常受人欺负,就连爹也在酒后因为他而狠狠揍过娘很多次。二弟和爹娘都很像,浓眉大眼,和许英毫无相似之处。
二弟很黏他,爹娘于是便常常跟他说“不要把二弟带坏了”。
许英那时候已经熟悉用石块打砸猫狗的方法,他还能剥下它们的皮,把光溜溜的一条肉身挂在树枝上。二弟很害怕,每次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敢在一旁远远看着,从不靠近。
许英决定教二弟给猫狗剥皮。二弟被他抓住,嚎啕大哭,许英怕他的哭声把人引来,手里那块还沾着狗血的石块就拍向了二弟的脑袋。
他砸了七八下,二弟的指甲裂了,把他的左眼抓破,此后几十年都好不了。而此后的二十多年,小小的二弟便一直坐在许英的左肩上,跟他说话。
许英第一次明白,杀人和杀猫狗是很不一样的。他对这一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但苦于年纪太小,没有力气。
二弟的尸体他扔进了山崖下,回家说二弟不见了,整条村人找了几日,终于发现了被野兽啃去半边的小孩子。
许英不允许二弟跟别人说话,司马凤便顺着他的意思,一点点地从他嘴里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有二十七桩锤子杀人的悬案未破,但许英自己却说他至少杀了三十个人,还有多的,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