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抬目看见父亲的脸色有些动容,握鞭的手,也开始颤动。户锦出神地看着父亲鲜见的情绪,心里开始涩起来。
僵了许久,户锦最先打破了沉寂。他身子动了动,“爹……”
一声“爹”户海有些怔怔。记不得多久了,这亲昵的称呼,在儿子口中早就听不见了。上阵杀敌,带兵训练,记不得何时,儿子一下子就度过了童年期,直接进入了成熟。如今,儿子软软的一声“爹”,仿佛又回到稚角年纪,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的岁月,又闯进脑中。
户海垂目,看着儿子伤痕纵横的肩背,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开始发红。
“爹……”户锦深叩在地上,有些哽咽,“我不愿进大选,您就……纵孩儿一回吧。”
户海震动异常。儿子自十几岁起,就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五岁便独当一面,是南军中首屈一指的长胜将军。这些年,战场上钢打铁铸,早早就收了小孩子性情。象这般没有充实理由的哀哀求恳,含着些许纵溺心绪,便是儿子十岁以后,再没有过的事情。他怅然丢了手中鞭子,跌坐回椅子里。
“你外祖父又送来密信,”他颓然抖了抖案上信纸,“入大选之事,其中厉害关系,你不会不知道。”
户锦垂头不语。
“锦儿,为父与你外祖父,皆知你脾性,那宫中,确实不适合你,可是,你外祖父位居首相,为父我又常年镇守南方,都是居险要职位,把国家命脉,若无紧要的人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和我们之间彼此都不能……倾心信任。”户海一字一顿,声音里含着苍老的疲惫。多年在外防务,直至攻破秦的国都,等来的,不是朝廷的大加封赏,而是岳父的一纸密令。功大盖主,功高震主,功劳过大,便是害,这一连串的隐患,让他猝不及防。
户锦未抬头,全身却开始微抖。
“锦儿……”老父悲凉地声音。
户锦再受不住。战场上那意气风发的元帅,子侄前威严伟岸的父亲,何曾这样声气讲过话。他不怕父亲的鞭杖,不怕父亲的盛怒,却唯独受不得父亲的脆弱。
罢了,罢了。
户锦强吸口气。
户海紧张地撑着桌案,看着儿子的神情。
户锦缓缓抬头,噙泪的星目里,盛满不甘,他自嘲地笑道,“算了,就依父亲的意思吧。”
万料不到一直死不点头应承的儿子,今天会有这么大转变,户海欣喜。
户锦摇晃着站起身,慢慢拢着自己的衣襟,缓缓地扎上封腰,斑斑血迹未干的素色长衫,愈显得他此刻的萧索。
“锦儿……”户海有些不忍。
户锦苍白着脸色,索然笑道,“父亲放心,孩儿既答应了,入了大选,就一定不会落选。”
户锦拢好衣服,重新郑重跪下,“孩儿想求父亲答应一事。”
“前些日子,孩儿于阵前救下一女,实则无辜,只是看她无家可归,无亲人可靠,才暂时安置在外宅,她并不是儿子的小妾,求父亲不要为难她才好。”
户海老脸微红。
那女子本是敌阵里一名歌妓,不知怎的,被儿子救活。后来,名字也没录入战俘录里,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安置在城郊的一个小院落里。户海得报,顿时怒了。以户海性子,眼里揉不下沙粒。阵前招亲,私许终身,假公济私,随便一条,军规家法,就能要了户锦半条小命。可是……户海眼角瞟向飘落在地上的那封密信。岳父信中给自己授计,说户锦这小子吃软不吃硬,要他就范,必得动之以情。无奈,户海只得按着性子,不揭开那女子的事情。以备最后和儿子摊牌时用。谁知这计,儿子已经先行洞查到了。
“孩儿入选之日,请您作主,给她选一个好人家,家产殷实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丈夫得许她……”户锦垂着头,低声絮絮。
说到这,眼圈微红,他廖落地抬起目光,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心事,“必要她夫家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好。”
“锦儿……”户海震动。
“孩儿拜谢。”户锦垂下目光,掩住自己心情的激荡,一叩到地。
自己从小,就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出征后,就是自己。母亲,那个高洁漂亮的女子,只在自己生辰时,才召到别院一聚。小小的他,那时虽想念母亲,却从不愿踏进那同样清雅幽静的院子里去。因为他知道,那里,还有一位男子伴着,是他母亲的侍君。
听家院讲,那侍君,在母亲与父亲成亲时,就已经跟在母亲身边。起初他还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年生辰时,去别院,看到那位挺拔俊逸的男子,看到母亲与他在梨花树下炙茶时,相濡的眼神,他才明白,原来,母亲并不爱父亲,她的良人,是那位居偏位,却永远驻在母亲心里的男人。
母亲,赐给父亲一个子嗣,那就是自己。然后,就毅然断了与父亲的往来,与自己心爱的人,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而父亲,把自己满腔的热血,都洒在刀兵血影的战场上,府中,常常只余下小小的自己。
户锦甩甩头,冰凉的泪从久已干涸的眼睛里滑落,他惊了一惊。不是自小就发誓,绝不与人共事一妻?不是自小就发愿,此生,定要找一个相爱的人相伴一生?怎么,如此轻易,就妥协,就放弃?他狠狠地捏紧拳,指节绷紧。
父亲是个可怜人,自己也将步他后尘。纵使自己武功再强,战策再精,心意再坚,面对这种情形,却也得承认,自己的无力。算了,既然无法扭转自己既定的命运,至少自己尚有能力,体恤一下孤苦的父亲……
户锦心里苦笑,自己此时,此举,便算还了父亲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养育恩吧。
☆、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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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大元帅得胜,即将还朝。
北军刚胜,南军又赢,宣平年开年之初,大齐便喜事连连。今年,又逢大选,全国的青年俊才,都齐聚京城。一时间,都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各大酒楼高朋云集,水榭楼台、书院市井,到处都可见风流俊逸的公子,三五一群相伴而行。惹得都城女子,大家闺秀们,都跑到街上,偷看佳人。
朝中大小官员更是忙得如滚水沸腾。
这喜庆气氛也蔓延到了京郊。
沁县。云府并未受这喜气沾染。府中此时愁云惨淡,云扬,病榻缠绵。
赵甲快马加鞭赶回府,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云扬,面如白玉,气若游丝,静静陷在被子里。
“老夫已经用了针,喝了药,公子就不那么难受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大夫,忙活了半晌,方才抬起头,对束手无策的赵甲等人和气地说。
几人围近前,看云扬松开了一直紧咬的唇,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这才松了口气。
退出来,赵甲狐疑地问,“赵乙,这老大夫哪里来的?”
“县中最有名的大夫就是他了,听说府里找大夫,就亲自登门了。说是和云家有些渊源,当时三爷病得人事不省,我们也没主意了,就……”
赵甲沉吟了一下,元帅吩咐的严加戒备的话,如悬头之剑,让他不敢轻忽。连忙着赵乙去县衙里问问这老大夫的来历,又嘱人去他医馆周边探问,未已,人来回话,说是老大夫在县衙有报备,医馆行医已经有半年多了,乐善好施,悬壶济世,老百姓的风评非常好。看来就是个归隐的老大夫,赵甲这才放下心。
室内。云扬虚弱地半倚在床上,前大秦御医慕连承花白的头发,刻满皱纹的额上,挂着汗滴。云扬心里又酸又涩,低声问,“慕……慕神医,您怎么又回沁县来了?”当日医馆被官军重重包围,慕连承也受连累不知去向,云扬一直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