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杯酒

    老兵醉酒，弥勒佛似的笑着问我，给他能不能打八十分，我微笑着摇头不语，他很是惊诧。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且有几许男子汉魅力的他，醉眼迷离地请求道，怎么也得给个六十分，及格吧？我仍是微笑着摇头不语，他吃惊地酒醒十分，睁大了眼睛。

    我说，最多给你三十分的友情分，还是出于感谢你的导游。他脸刷地变了颜色，无地自容似的，扭头就走，边走边模仿着宋丹丹的小品：太伤自尊了，太伤自尊了，不奉陪了。他真的就这样走了，事后找出很多的托辞，拒绝再给我当导游、保镖、摄影师了。

    其实，对于这位老兄的仗义为人，我从心底里是感动的感激的感谢的——当接待方没有妥善安排好我的旅游日程，出现空档，茫然无顾时，他挺身而出，召之即来，义无反顾地拄着双拐给我导游古都的历史文化名胜。他博闻强识，诸子散文、唐诗宋词，出口成诵；博古论今，典故趣闻，江海滔滔，愧煞在座的众文朋，望尘莫及，暗自佩服。

    对于他表现出来的刚正的军人气节，我是赞同的赞赏的赞佩的——重走长征路上，他不媚世俗，承担重任，跑前忙后，为队友担当主心骨，联系吃住行等事宜，尤其是在王君被狗咬伤急求救过程中，正气凛然，富有使命感，敢于挑战“权贵”拯救沦丧的道德良知于物欲横流的水火之中。

    对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油滑的社会恶习（我说他有兵痞子习气，他郑重声明要我换成“油滑”这个字眼好听），我是憎恶的鄙视的漠视的——他请客，别人埋单，事后他不但不领情，还幸灾乐祸地说，你活该，我挖坑，你就跳啊？要么他就别出心裁，要朋友们抓阄，谁手气不好，抓了大头，他就为自己的雕虫小技而得意，消费着你的血汗钱，说着风凉话，看吧，这是天意，天意难为。一手制造着恶作剧，还一脸顽童般的天真烂漫，使人爱不得，恨不得，哭笑不得。

    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朋友们对我的调侃），察其言，观其行，对老兵没有任何私人的成见，就事论事。军人优良的一面，是主要的；油滑的习气，是社会污染又耍小聪明的毕现。我说，别忘记我是做什么工作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学生在下面作弊，看得一清二楚，不抓你抓谁？他就嬉笑着说，这辈子，不是外人把咱击倒了，是自己把自己打倒在地——酒之过。

    我问，酒喝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恼，你的意思不就是说酒喝到狗肚子里了吗？喝酒人的逻辑思维真是不可思议，令人啼笑皆非。四个人聚会，还未坐定，老兵兴致勃勃地说，先来四瓶，每人一瓶，不为过吧？大家面面相觑，点头认可，把其他的三瓶也悄悄推移给他喝掉了。脸红脖子粗的老兵，大手一挥，再来两瓶，六六大顺，图个吉利，没异议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头默许，把另一瓶也恭恭敬敬地推移给他喝掉了。醉眼燃烧的老兵，大男子似的高声喊道，今天谁也别拦着我，再来两瓶，八八发发

    我笑得要喷饭了，他的每次提议都要人无可辩驳，循环往复下去总是理由充分而充足的。还一再表示酒喝多了并不舒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应酬嘛，没办法，活受罪啊！我笑弯了腰，揭短道，没人强迫你喝酒啊，都是你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

    老兵得知我是如此地写“他”的，像京剧里的叫板哇哇大叫着登场，好啊，你是把我从秦皇陵里挖出来晾晒啊！而后，恨恨地瞪我一眼，咒我嫁不到好男人。我哈哈大笑，坦言这样的“诅咒”二十年前大学里的男生就赠送给我了，他们说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不吸烟不喝酒的男人更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咒我嫁不出去。然而，茫茫众生，我奇迹般地找到了，幸运地嫁掉了，而且比你等俗物都优秀！

    再说了，谁知道你就是“老兵”啊？鲁迅说了文学创作就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来塑造典型形象。“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你是陕南的脸，关中的嘴，邯郸的腿，长征路上的草帽，以古都为背景，完整地塑造一个老兵的形象——白璧微瑕，抑或是瑕不掩瑜。如有雷同，纯属虚构，莫对号入座。

    老兵故作洒脱地一挥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管他呢。鲁迅大人还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还记得我送你过灞桥吗？关中八景之灞桥雪柳啊！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下两句，我考考你。著名的阳关三叠啊！年轻人！

    怎么能忘记呢？老兄送我到灞桥，旅游团事后找我算得帐。天南地北的军旅生涯使你品性里具有了张扬的个性色彩，以及橘生淮北为枳的错综复杂的味道——橘生淮北为枳。老兵啊，心底无私天地宽。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老兵摇头叹息着，女人啊，别太聪明了。羞煞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