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悲歌

在了从山脚下望到的那座山峰极顶的烽火楼下了，有两层。钻进底层烽火楼里，是迷宫般的房间，七转八拐都是碰壁的城墙，阴森森的，寒气袭人。慧儿脑海里闪现出江洋大盗的形象，设想要是有歹人在此埋伏，那孤独一人的游客是在劫难逃了，然后抛尸城下的山崖深谷，那案子也是难破的了不觉毛骨悚然，吓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转来转去，发现烽火楼底层中央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梯子，上面透着天空的亮光。慧儿毫不犹豫地攀爬上去。来到一绝路境地：眼前是矗立着又一个高达几十米的烽火楼，像是现在都市里高耸的烟囱，有一架笔直的窄窄的铁梯子，直通云霄。四周是百丈深的悬崖绝壁。要想退回去，就得从刚才爬上来的梯子原路爬下去。

    慧儿不想走回头路。抬眼望着这云梯，把手搭在了扶手上，横下一条心，上！因为多日来的心情不好，影响了食欲，从昨晚到今日还没吃过一顿饭，那一杯豆浆早已随着汗水蒸发尽了。慧儿的体力渐感不支，心跳到嗓子眼处打鼓，敲得怦怦的，腿软手抖。

    当慧儿实在有点支撑不下住时，她已经攀爬到云梯的半中腰了。眼望着上面的梯凳，她无力抬起手臂去抓紧那上一级的铁杆。她想退下去，可是酸软的腿却无力向下伸出。就这样“挂”在云梯上吗？孤独之感袭上心头，她眼里蕴满了泪水，模糊了，头晕了，有一松手就会随风吹落万丈深渊的危险。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鸟雀们也了无了踪影，更听不到那婉转的啼鸣。就这样一松手坠落么？坠落坠落

    头再次晕眩了一下，慧儿死死地抓着栏杆，身子一忽悠，猛然从这懵懂中惊醒过来。心想，只要爬上这几个梯凳，定会有通过去的出路！一股求生的本能，促使慧儿举起了手臂抓住了上一个梯蹬

    终于，当慧儿的眼睛和烽火楼上的地面一平时，看到了对面的天空，看到了对面门口外云梯的扶手。一鼓作气，爬上了最后的几个梯蹬。

    站在最高峰的烽火楼上，听得下面人声哗然。慧儿自豪地挥手，那是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爬到半腰是后悔的！但是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那些青年望楼兴叹，坐在长城的砖阶上嬉笑逗闹，女生嗲声嗲气，男生百般殷勤娇哄。慧儿的心头闪过一丝羡慕和喜悦，原想在上面拉一把助他们一臂之力或保障一下安全，然后结伴而行。待看他们好像并不急着攀登这最高峰似的，就毅然地自己上路了。

    倒退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对面的云梯。又见一鲜红的牌子呈现于眼前的绝壁上：“长城还未开发，游客止步！”下几个阶梯，就通往两侧有铁索护栏的水泥铺就的平坦小径了。

    在山脚下望长城，原以为这烽火楼就是长城的极顶了，上来后才知道它仅仅是这万里长城的一步而已，也仅仅是角山明长城的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还未修复的长城，坍塌了两侧的城墙，只残存着了如一痕的印记，像是山脊上的一道疤痕，惨露着历史的创伤；又像是逶迤着的一道神龙，龙头已经钻进了远天的云海里。

    慧儿不愿舍弃对那了如一痕的亲近，不想拾级而下，眼望茫茫苍苍的远山、云海，总想找寻那爬上疤痕的路径，去抚慰那悲怆的历史。友人在进山门的时候讲起国殇，诺大的中国，为了抵御小小的匈奴的侵袭，倾国倾城，耗费巨资，劳师动众，千年不辍，修建这万里长城。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还是古中国宽容、忍让、屈侮的奇耻大辱？为什么就不能剿灭那不讲道义的中庸之道在中国历史的进程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没有出路，慧儿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去那平坦的上山之路。没带手表，没带手机，仿佛回到了远古。想要那友人多睡一会吧！慧儿就继续向上探询古长城的遗迹。

    突然一条黄毛动物从路边的另一小径跑来，是狼，是狗？慧儿吓得站住了，想起辨别的方法，是看那动物的尾巴，上翘的是狗，夹在后腿里的是狼。这动物也站住不走，对视着慧儿的眼睛，片刻，它低眉顺眼哒哒地向山上跑去，那尾尖是弯曲地盘了一圈的狗了。

    但是，它形体巨大，直立起来得有一个高了。那塌陷的肚皮，嶙峋的脊骨，表示出它是一条饥饿的狗。慧儿想起前不久报纸刊登的一幕惨剧——八条饿狗撕吃了一名鲜活的少女

    在这前不着村，后无人影的长城上，慧儿本能地抓起一块砖头大的石头，想那饿狗扑来时，狠狠地敲碎它的牙齿或头颅

    终于来到有人休憩的地方了，这是索道站点，其门脸如佛祖的莲花宝座的一组花瓣，座北朝南，影射着太阳的光芒。

    慧儿以为又到了山的极顶了，这时阳光透过薄云把脸晒的生疼。见有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儿，就问她们可否带防晒霜之类的护肤品。她们抱歉地摇头。就在慧儿转身准备下山的时候，忽听一女孩儿说，后面的山凹处有一座“七贤寺”很让人理解为有七位贤德的人在此修炼生活过。本来慧儿对庙宇殿堂不感兴趣，但是这游长城未尽的兴致还是要她流连。女孩儿说离此不远，那就去看看吧！

    转过索道站莲花宝座样的小屋时，透过敞开的门扉，见有两人坐在电脑前玩一种“连连看”的游戏，慧儿想问问是不是可以上互联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顺着一条小路向后山走去，在一岔路口，先看到一顶轿子——两人抬着上山的那种简易轿子，想到附近必定有脚夫了，可以问路。果然在松树下，有一个舒适“窝棚”地上铺着纸壳，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半卧着休息，见她过来，他起身坐好。

    那男子面目不恶，慧儿壮着胆子搭讪：“师傅，去那庙宇怎么走？”

    男子友好地指着轿子所在的路说：“这是条小路，不好走，但是近！那条路，好走，就是远了。”

    “坐一次轿子，多少钱？坐得人多么？”

    “三十元一趟。这里游人少。你怎么一个人啊？”

    慧儿忙谎称：“他们就在后面休息呢！一会儿就赶过来了。”

    小路是掩映在浓郁的树林中的，又是背着阳光，是可以避免阳光曝晒的，但是慧儿见它过于阴森。说着不敢停留，就选那条好走的路走去。不远，是个广场样的休憩所在，树林里有石桌石凳，地面有扫帚的痕迹，空间干净明亮。迎面的石碑上刻着“栖贤寺”及箭头方向。慧儿被刚才谐音为“七贤寺”的理解笑了。

    这是一个三岔路口，往北指示：栖贤寺；往西指示：索道站；往东北指示：古长城。慧儿选择了通往古长城的路。原来这是角山古长城总数三分之二中那未开发的山尖上的一段啊！

    慧儿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欣喜，终于可是攀爬完整这段明长城，也不虚此行啊！脚下乱石滚动，灰色的古砖风化为灰色的沙土，那据说是用糯米汤和就的石灰，像风蚀后白花花的骨头，惨烈地反射着失去金色的惨白的阳光。慧儿不理解为什么这山顶上的一段长城如此的破败，破败到了连那痕迹都要消失的程度。难道是高处不胜寒，还是地形险峻高拨难以施工，还是那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缘于修建长城的明代？

    不仅仅是没有了两侧的城墙，就连那墙基的痕迹也将化为虚幻，仅是一道流淌的碎石。险要处是块巨石为墙基，只是凿出了可以落脚的印迹。慧儿的鞋子打滑，差一点滚落到山崖下。心惊肉跳地出了一身冷汗，有了知难而退的念头。可是那攀登顶峰、征服顶峰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那登临天国的渴望鬼使神差地引着慧儿向上，向上！

    看清楚了，那凄厉的叫声来自那黑巫般的乌鸦，不是在头顶而是在山腰、在身边盘旋“呱——”“呱——”“呱——”

    慧儿站在角山至高点明长城废墟的一块巨石上，这里人迹罕至。茕茕孑立，形单影只，茫然环视，山也苍茫，云也苍茫，天也苍茫。悲从心生，终于使出平生的力气，对着东北方向的苍穹云海从胸腔里悲绝地呼喊出：“妈——”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那是一声绝望的呼唤，那是一声泣血的呼唤，继而是泣不成声的“呜呜——”伴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松涛呜咽，山谷呜咽，白云呜咽凄惨的呼声回荡在群山峭壁间，打着旋转，翻着云涛，飘向遥远的天际。

    天空不再蔚蓝，太阳时隐时现，云海涌着黄色的波涛，覆压在山岚之巅。慧儿像是在凝聚自己的气力，然后慢慢地张开双臂举起，前倾着身体：“妈——”

    这一声，比第一声，更加的凄厉，慧儿仿佛感觉失去了生命的元气，望着苍茫的云天，找寻着妈妈所在的“位置”：妈妈啊！你在哪里？为什么留下女儿这般地无望无助，这般地悲戚哀伤，这般地无奈失意？

    几只乌鸦在慧儿的身边盘旋、呜啼：“呱——”“呱——”“、呱——”也在助长空气中的悲凄。

    慧儿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意念，有葬身在这苍茫云山中，被世人遗弃，被秃鹫啄食心肝肉体的窒息，滚压在心头，悲伤地战栗，急促地喘息。无力地蹲伏在石头上，双臂抱住自己的膝头，索性放声嚎啕大哭，嚎啕过后还不能自禁，慧儿又呜咽着，许久许久。没有了往昔的端庄矜持，没有了担心忧虑，没有了自己

    好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头晕目眩地就要倒下山崖去，用手抵住太阳穴，努力地辩出南北东西。稍稍喘息、定气、凝神，又把目光投向东北方的遥远的天际，歇斯底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妈——”

    天旋地转，山巅上的云彩也悲凄地颤栗。慧儿渺茫地希冀，那是妈妈所在的方向；慧儿渺茫地希冀，妈妈能听到女儿悲绝的呼唤；慧儿渺茫地希冀，冥冥中妈妈能来护佑女儿，给女儿指点生活的方向和生存的勇气

    痛不欲生，泪雨倾盆，抛撒在这寂寞的古长城上，理智惊醒慧儿：不能倒下去

    突然，有什么惊扰了慧儿的悲啼，猛回头，几个惊慌失措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从树后面闪出，惊诧不安的眼神同时罩住了慧儿。他们嘴里急切地探询，虽然听不真切那洋语，但是慧儿分明懂得其中的关怀：“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急切地奔了过来，团团围住了站在巨石上，泪流满面，挥泪如雨的慧儿。慧儿以为这里是无人涉足的废墟，在离天国最近的地方，把压抑太久的思念、委屈，化成一声声呼唤。不曾想惊扰了游客。

    情急之中，慧儿歉意地在巨石上打着转，嘴里不停地解释着：“没事！没事！”手使劲地左右摆动示意他们放心离去。可是，看到的是碧眼里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与善良的担心，慧儿的心感动地加速跳动，不忍心看着这些善意的人们恐惧、焦虑，就急忙从巨石上走了下来，被围在了他们的人墙里。

    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子，急急地递过来两张纸，接过来一看，一张是菜单；一张是旅游词汇，诸如：厕所、车站、怎么走之类，最下面一句是：认识你，很高兴！

    慧儿看着那一双双担忧不安的眼睛：“我没事，就是想妈妈了！想妈妈了！”

    他们无奈地摇着头，耸耸肩，摊开手，表示听不懂汉语。慧儿情急之下，想不起英语单词妈妈，就叨念着：“妈咪，妈咪”用手比画着书写汉语的意思。那年轻的女子急忙要她的同伴在她背包里掏寻，慧儿等待他能拿出一支笔，心想他们也许认识汉字，不然怎能在中国旅行。

    终于他急急地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年轻女子，女子走近慧儿，手掌心里托着一袋口香糖之类的东西。慧儿啼笑皆非，挂满泪水的脸上却是忍禁不住地笑意，就立即在那张询问纸上找寻恰当的语句，指着：“认识你，很高兴！”

    他们把头都凑近来看，看不懂汉语，就看和这句话对应的那行外语，然后会意地看着慧儿露出欣喜的笑脸。

    为了打消他们的担忧，慧儿说：“pen ！”

    那个年长的男子听懂了这个词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圆珠笔递了过来，他们又把头都凑近来看着，慧儿在他们的菜单下面的空白处写下了：“想妈妈了！”

    遗憾的是他们面面相觑，对着慧儿摇头叹息，那茫然的眼神告诉慧儿：不懂汉语。

    在这高山之巅，明长城的废墟上，六个外国人，围护着慧儿。人们感受过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震撼心魄的艺术魅力，赞叹音乐无国界！那么，今天，虽然语言不通，但是那惊恐担心的眼神，善良的人性之光，如闪电般直通心灵的深处。

    他们又低语一下，不约而同地示意慧儿跟他们一同走，去慧儿比画着要去的山腰间的庙宇。起初，慧儿想一个人再沿着古长城那了如一痕的遗迹一直往前走，想那前头定能峰回路转，也能通向那片飘着浓浓香火的殿堂。

    然而，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神，使慧儿不忍心让他们再担心，就点头同意与之同行，他们欣然地笑着，把慧儿裹胁进队伍中

    一路无语，慧儿才有时间观察他们，有四人年龄得五十岁以上，那年轻的两个，也得三十多了，两个男性，稳健、礼貌。每人背着不算太大的背包，手里都拿着像是滑雪场上的支杆，有保险带套在手腕上，下山时起到支撑身体平衡和保障身体安全的作用。

    前面的人不时回头，后面的人关切地注视着慧儿一步步行走

    转至一山凹处，慧儿惊喜地发现，橡籽树也能长得笔直参天！在她的记忆深处，那树是树身粗壮，不高大，不笔直，是不成材的硬杂木，但是它枝繁叶茂，树冠如盖，横溢蔽日。秋天金黄的落叶铺满一地，褐色的橡籽散落其上，一捧捧装进背篓，收获着童年的希望

    此地，去年秋天飘落的叶子，没有被冬雪腐蚀，仍是泛出金黄的色泽，给行路的人带来原始森林的气息。想那叶子下必定是黑黑的厚厚的腐质土壤，蚯蚓昆虫的天堂，才润育着树木笔直参天，叶片浓绿滴翠！

    不待慧儿细细观察回味，那香火的浓郁充斥着整个的时空了，眼前就是栖贤寺的后门，路过“咳嗽神”的殿堂，来至观音大殿。

    面对观音慈善的笑容，慧儿不假思索地跨进去，扑通一声跪在了金灿灿的蒲团上，合起双手，举过头顶，随之哭伏在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面前三拜后起身，泪水满面，出得殿堂，回首见三个端坐在殿堂一侧的和尚投来关切探询的目光。

    一位中国青年男子迎上前，问：“怎么了？他们很担心你！怕你有意外！”

    想是那六个外国人的翻译，他们就围在他的身边，目光急切地等待着慧儿的回答：“没什么，就是想妈妈了！请转达我的歉意，让他们担心受惊了！谢谢你的朋友们！”

    翻译对他们说着：“mum”

    他们释然地笑着，不待慧儿的：“对不起！谢谢！”说完，已经欢喜地离开了。

    伫足、回首，那和尚们投来关切探询的目光，像一束光环止住了慧儿离去的脚步。大殿前歇息的人们也都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人儿。

    欲前又止，转身正要离去，见东厢房里有一中年俗家男子，手捻佛珠，引领着一年轻和尚急急地迎住将要离去的慧儿。

    和尚双手合十，作揖礼让：“阿弥陀佛！请里面坐坐！”

    慧儿急忙双手合十还礼，然后摊开双手：“我什么也没带（意思是没有捐赠的钱物）！”

    年轻的和尚说：“只要有一颗虔诚的心，就够了！请里面坐，把你的苦恼讲给师傅听，看看怎样帮助你！”

    东墙根下一字排开几把椅子，坐着一排和尚，每人眼前有一马扎，坐着听讲的人。师傅把一马扎递给慧儿，示意面对面坐下说话。

    慧儿没有坐稳，差一点倒下，师傅急切地伸手想扶持，又把手缩了回去：“坐稳了，慢慢讲！”

    纵然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任凭泪水奔涌打湿前襟，翕动着嘴唇，哽咽着却说不出合适的话语，更不敢抬眼看清师傅的面庞。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耳边关切地说：“坐稳了，慢慢讲！”

    慧儿终于说出：“我是想妈妈了！”泪水如打开的闸门倾泻而下。

    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你妈妈在哪里？”

    “妈妈离开我已经三年了，是2003年3月31日凌晨。可是我总是梦到妈妈，感受到被妈妈拥抱的真实！还有妈妈要带我走”

    那声音如释重负地轻松了几许：“2003年是个吉祥的年头，那年走的人大都去往了西方的极乐世界。人生轮回，去往天堂是件美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天堂的，说明你的妈妈是个善良的人。你应该为妈妈高兴才是啊！梦到妈妈也是好事啊！说明妈妈关心你，就在你的身边！”

    慧儿悔恨无比：“我回去见妈妈的时候，妈妈神志还是清醒的，只是浑身浮肿。我后悔没有及时要求医生给妈妈做透析，那样妈妈也许会好过些，也许会多活几日我没有救了妈妈！”

    “生死天命，该几时几刻走，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与其要妈妈经受病痛的磨难，然后再离去，不如要妈妈安详地走好！你已经忏悔的够了，那不是你的错！你的妈妈也不想看到女儿悔恨哭泣，妈妈会难过的。妈妈希望女儿能幸福快乐地生活，那是对妈妈最好的回报啊！你明白吗？”

    “明白，可是我追悔莫及，不能不责怪自己，如果我坚持要求给妈妈做透析，妈妈会好受一些的啊！还有，两个有思想的人在一起，我总是跟妈妈的观点不一致，时常跟妈妈发生思想观念上的争执，惹妈妈伤心、生气。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孝，孝就是顺，顺其意愿，不发生争执啊！”

    “你做的已经够好的了，妈妈会原谅你的！那也不是你的错！人生就是来还债的，也许那就是你与妈妈的债缘！看得出来，你的悔恨已经影响了你的身心健康和正常的生活了。你可知道，逝者已逝，生者还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为了家庭，为了爱人，为了孩子”

    “妈妈走了，我好像失去了神灵的护佑，事事不如意，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心灵空空荡荡的，无所依靠。在现实中因为病毒的携带，受到人们的歧视和侮辱。我用文字慰藉孤寂的心灵，逃到文学网站里。可是有人还追到那里人们自私得恨不能消灭我的肉体的存在。我感觉到了生存的无望与艰难，我该怎么办？”

    “人们的认识都是有限的，你不能要求人人高素质。你可以忍让、宽容、感化你能做到的就是调整自己的心态，不是为他人活着，而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你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来维护自己生存的权利！对方也会感悟的！珍惜生命，热爱生命！阿弥陀佛！”

    师傅站起身来，合掌，送慧儿走出了偏殿。这样的情形在慧儿的阅历中还是第一次：为解众生的困惑，设置讲解开悟的课堂，一对一地疏解、点化！

    慧儿似乎没有倾诉殆尽，迟疑、留恋地往外走去。又遇到上山时的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子，每人手里拿着一页黄色的纸，其一说：“我抽了个上平签，说我未来的老公得借我的光而发达起来！”另外两个女子嬉笑。

    “在哪里抽的签？”

    “正殿大堂里！”

    慧儿急忙回转进去，见一小和尚：“师傅，我可以抽支签吗？”

    小和尚指着供桌上的签筒说：“当然可以，用左手抽一支吧！”

    鲜红的签子，慧儿不知道该拿起哪一支，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闭上眼睛拿起一支。

    恍惚中听小和尚问：“是几号签啊？”

    慧儿睁眼，怯生生地回答：“是二十号签！”

    小和尚离开了座位，到一柜子里翻出一页黄色的纸，递了过来。慧儿的心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接在手里，眼花缭乱，不知道这命运之神的箴言或谶语是什么：“第贰拾签观卦上平德风广被之象”

    “你可以去偏殿找师傅看，他会给你解答的！”

    慧儿再次进得偏殿，那位俗家中年男子迎了过来：“你先坐，师傅马上就回来！”

    慧儿说：“别的师傅不也可以看吗？”

    那人说：“还是等等你的师傅吧！”

    风风火火，先前的那位师傅拎着一杯茶水回来了，接过签子：“我说得没错吧！你就是上平的命运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下半年就好起来了，你还有十三年的好运气呢！”

    “什么还有十三年？”慧儿没有听清楚，是十三年的好运，还是十三年的寿命？就打断师傅的讲解。

    可是那师傅并没有接活茬，自顾自地念起了圣意：“治人先治己，观我先观人；万事顺而巽，凡求百福臻。”

    慧儿失望是说：“我就是不知道怎样才是‘先治己’啊？”

    “很简单，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要求别人，先完善自身！”

    “我努力那样做了，忍让、宽容、感化做得好苦好累，力求完美！可是我失败了，有的人拿忍让当软弱，拿宽容当可欺，无论怎样做都不被感化”

    “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别强求自己，也莫强求别人！从现在开始，一切不幸都已过去，你说出来，就轻松了。把精神的包袱卸下来，留给佛祖吧！生活是美好的，生命是美好的！阿弥陀佛！”

    本来是想把生活中的烦恼困惑抛到九霄云外，结果是触景生情。一个人孤独地攀爬着坍塌颓废破败不堪的古长城，边攀爬边哭泣，那种孤苦的、无助的、绝望的心情无人能知，无人能理解。望着苍茫的云天，沉浸在无望的痛苦中，伤感不已

    别人眼中的慧儿，慧儿文中的慧儿，的确是个热爱生活、热心助人，对美好事业充满向往和追求的人。她身处异乡，没有亲人，就把身边的同事当成最亲近的人。倾其自己所有的爱心和热情或物力，恨不得交下每一个人的心。无论是做人还是工作，她都力争做得最好，成为榜样。

    在那么艰辛苦涩的生存状态中，她力争展示出自己最最美好和光明的一面：一是想冲破现实的阴霾，给自己一个阳光般的心态，迎接生活的磨难；二是让朋友们在压抑、浮躁的现实中得到一丝温馨的愉悦，与精神的放松，认识一个有着美好心灵的慧儿；三是想照亮那迫害她的人的阴暗心理，也能因了这人性的光明而光明起来，给她一丝丝生存的空间

    慧儿不善于交际，好像缺少人们之间那种兄弟姐妹般的友情！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要朋友们把她看作是生命中的一分子，被珍惜、被珍爱、被敬重，不忘怀，时刻挂念在心里。她赞赏那种真情实意的爱，包括性爱。能接受对方的拒绝，但是不容忍玩弄或蔑视，鄙视那种做戏或玩弄的虚情假意。

    慧儿很传统也很保守，骨子里又渴望浪漫，有着叛逆的精神。恋山从娶她回来，内心就很不塌实，总怕她“跑”了。他曾经出差，买回一对晶莹剔透的玉手镯，压在枕头下，小别胜新婚，在兴致的颠峰，他想把手镯套进慧儿白皙柔软的手腕上，可是，她胖胖的小手，怎么也钻不进那据说是最大码的镯子里。

    他很泄气地伏在慧儿的胸前说：“看来，我是套不住你啊！”

    像是一句不经意的笑话，慧儿才知道了恋山内心里有多么得无奈，那种患得患失的情感萦绕着困惑着他。后来，慧儿看出他对她的放弃，他不是那种死死抓住自己要得到事物的人——她希望他抓牢自己！

    他从来不说赞赏她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要是态度一冷淡，慧儿的心都要死上一回：委屈、感伤、失意、绝望

    恋山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对跟他过日子的女人都会很好的。慧儿常常这样想：换了哪个女人都是好的！他想的只是过好日，她想什么他不想知道，他也从来不告诉她他想什么。有时散步时逼他说出来：“你不怕憋得慌吗？”

    他也不说，就是笑着躲逼慧儿的追闹。

    做他的妻子该是怎样的女人呢？没有思想？没有奢望？没有自我？他应该娶一个只知道“家”的小女人啊！好像换任何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都能取代她。想到这一层，慧儿不自觉地也恐慌起来，对自己的婚姻是否幸福已经没有了把握

    哭妈妈其实就是在哭自己。想妈妈也是个托词，那种内心的隐痛好像是说不出口的痛。在绝望的时候，就像是个被推进爱情坟墓里的不幸女人，就渴望得到爱人的激情拥抱；又像是个被妈妈遗弃的孩子，就渴望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

    她是一个坦诚真挚的女人，一个单纯的有几分傻气的女人，一个不世故、不圆滑、不虚伪、不造作的女人，一个以美好的心灵看世界的女人。

    她真的处理不了人际关系上的世态炎凉，应付不了复杂的社会关系网，卑微而又渺小的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哀伤地看着邪恶，柔弱地面对张狂，绝望地期盼对方良心发现，茫然地祈求苍天开眼

    总是把目光投向对方，奢望对方人性闪现后的“心慈手软”；总是把目光投向师长，期盼他们以自己的威严阻止对方对她的侵害；总是把目光投向友人，渴望一丝人间的温暖

    她错了，一错再错，谁也救不了她。嗜血成性的魔鬼不会放弃对她精髓的吮吸，利害冲突中师长们选择的是明哲保身，道貌岸然者走狗般狰狞地落井下石，友人的同情怜悯变为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叹息

    她错了，一错再错，谁也救不了她。过于自尊，又过于仁爱。自尊到了面对侮辱恨不得找个地逢死去，脆弱到了不击而自碎的程度；仁爱到了面对恶人恶语，不知所措，不忍心给予还击，也的确无能为力。当她“自以为是”的种种努力与期盼化为了泡影时，她的精神崩溃了。

    一路行来，身心疲惫、心力交瘁。工作环境中的歧视、不如意，是块表面的石头，那么真正能把慧儿压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