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出路

    听小徐老师讲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一段时，她特别提到了贾宝玉的叛逆性格，两首西江月正话反说，似褒实贬，大大地夸奖了宝玉一番。先姑且不论这说法是否妥贴，作者写宝玉时的真实意图如何，只一条，处在青春觉醒期的宝玉性格有点或者多点叛逆性，其实也不足为怪。因为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们把那点青春萌动、内心骚动释放出来、发泄出来，着实是需要的，压抑着是很闷得慌的。至于非要把宝玉说成是反抗封建伦理、封建制度，追求个性解放、爱情自由的先锋、英雄，则未免有些屎壳郎推石臼——死充好汉，也勉为其难。

    说到叛逆，其实有名的确实不少。当年鲁迅就写过一篇娜拉出走以后，对觉醒了的不再想充当玩偶的娜拉出走之后的命运、出路揶揄了一阵，害一把哭不出来的泪在当时多少人眼里委屈地涨起又咽回去。所以，当下我们在对尚在叛逆期的娃儿，或者对还没有断了叛逆奶的懒儿讲宝玉的叛逆或某人的叛逆时，是不是该掂量掂量呢？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长了点叛逆的芽，但到最后它们的绝大部分都胎死腹中，难于面世看见阳光，只偶有几片长在雪线以上人迹罕至有了伪装的雪莲似的珍稀叶儿，才艰难脆弱地发育成一株小生命。这样，对于那些最终能叛逆而成的，人们报以唏嘘慨叹甚或致以由衷的敬意，也是深得其宜的。毕竟，现实中我们见得多的往往是假叛逆而真阿谀，抑或借叛逆之名行沽名钓誉之实。

    然而，我们果真懂得叛逆吗？我看未必。就说你现在是真的想叛逆一把，你能把它发扬光大？难。这倒还不仅是历史和现实环境的问题，就单是我们自己，往往是深感茫然。因为很少有能清醒地说出自己需要的是怎样的叛逆，明白自己叛逆的出口在哪里。我们只是懵懂地感受到要叛逆，要自家作主，要反对别人，但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需要什么样的衣食、需要什么样的用度、需要什么样的交往、需要什么样的理解和尊重，需要什么样的理想和追求，需要什么样的爱和恨。只是一味地想反叛，除了反叛还是反叛。这种潜意识的反叛、不自觉的反叛或者说是不觉醒哪怕是半觉醒的反叛，其结果一般是因其目的性不明确，指向性模糊，操作性不强而以失败了结。

    回过头来再说说宝玉。他怕读文章（道德文章，适合当时社会伦理道德，具有普遍社会道德价值取向的经典），不想经纶世务，也罢。以祖上的荫蔽，他的衣食自可无忧，这也很像现在的很多人，上代创业后代享福，叫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么。享受惯了发发脾气耍耍性子也无所谓，心性偏僻也好乖张也罢，只要有资本就好。但是成天介女人堆里扎猛子，就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事。只会是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怕也真是难有所望。这般模样，对于现在的娃儿该不会是反面教材吧。莫笑此儿形状，怕应该看作是流着一把辛酸老泪的深刻反省，我们是不是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严肃理性地解个中滋味，是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不会是人云亦云随便下结论的吧。再者，宝玉最后出家去当和尚，实在是为他的轻狂叛逆买单，或者说是以不厚道地逃避买单而故作姿态罢了。这么说来，叛逆的一条出路怕要以人格尊严的毁灭——好听点叫涅槃、重塑完结。

    叛逆的另一条出路是招安。最典型的要数宋江了。宋江有做贼的骨子和伎俩，但他没有也不可能把这份大事做光鲜。因为他有个老父亲，他要做孝子。他苦心经营他的面子。当然这东西是不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尽管，他也知道老头子有时候很糊涂，甚至还要在不明就里的时候与他断绝关系扫地出门——假的，吓吓他，叫伊好自为之，不要犯糊涂。他内里有根经不活络不太听话，别扭起来想是要叛逆的。但是这些个事情他后来还是能忍受的，还没有到兵戎相见剑拔弩张的地步，更不会像刘皇帝要分一杯老头子的羹那样地恶毒——当然，人家刘皇帝有更大的修为和面子。所以，为顾及更多的利益，把叛逆收藏起来，或者就算上了梁山做了强盗也要在见得机会的时候一把抓住，收了野性，自圆其说那是被逼无奈的，如今见了佛祖，明白了无上甚深妙法，招安去也。至于毒酒的后果本来是不在计划之中的。不过，作为对招安者的安慰，斗战胜佛是成了正果的，你看他拿了西天的绿卡，临了还同以前与他有过结的玉皇大帝兄弟相称，直羡慕煞叛逆招安客们。招安这条路可以说是条通天大道，学者若鹜为宜，良机莫失。叛逆的道路经由一程曲折之后便归入大同，前途就可以像熟透的柿子一样，炫耀地高挂枝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