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就想,也许老天真的垂怜我,在我最孤独最需要倾诉的时候,给了我那么多朋友,虽然那会让其他人觉得我是个疯子,但,我真的很开心。”
说到这里,温宝山停了下来。妻子离异,唯一的孩子远在他乡自顾不暇,他中风后被同事送到医院,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无依无靠,不敢给孩子打电话,生怕会打扰他工作,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同事和朋友们过来看他,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和生活,顶多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他们走后温宝山无聊得连电视都不想看,年轻人喜欢的手机对他来说也没有吸引力,更多时候只盯着天花板默默发呆,自言自语。
五十三岁,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温宝山被迫停止工作,也终于真切告诉了他,什么叫做被世界遗忘。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后来我偏瘫越来越严重,几乎无法自行走动了,身上越来越多的地方长出花来。有一天,茉莉问我愿不愿意变得和她们一样,成为她们永远的朋友。”
崔左荆:“你答应了?”
“对,我答应了。”温宝山费力地想要抬起胳膊,却根本做不到,只得对董征道,“能麻烦帮我把被子掀开吗?”
董征起身,将他盖在胸口之下的被子掀开。
从腹部往下,属于人类的身体消失不见,植物棕绿色的茎从每一寸皮肤生长出来,淹没了腰胯和双腿,蓬勃的绿叶伸展着,洁白的花一簇簇,鹅黄的蕊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温宝山整个人就如同一株巨大的茉莉,生长在了病床之上。
病态的,美丽。
“然后我……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第28章身后事【八更】
沉默。
董征浑身紧绷,尽管已经有所预料,温宝山的模样依然让他想到走道里那些被植物寄生的尸体。这不禁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正和他们说话的,究竟是温宝山本人呢?还是生长在他身体中的植物?
温宝山可不知道董征做何感想,他深吸口气,苦笑道:“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不论怎样我都已经彻底瘫了,没有恢复正常的希望,事情已经不可能更差了,变得和小茉莉她们一样,似乎也不那么难以接受。”
董征:“您这样会感觉哪里难受吗?”
“不,反倒很轻松……除了不能动之外,都比之前要舒服的多。”
崔左荆沉吟片刻,问道:“在发现自己能够听懂植物说话,发芽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不寻常的事情?”
“比如说……遇见过什么人,得到过什么东西?”
温宝山想了想,猛然回忆起一件事:“啊,好像的确有,我住院的第三天,有个女孩子也住进了这间病房,就在隔壁床上,茉莉和月光就是她出院之前送给我的。”
“什么样的女孩子?”崔左荆眉头一皱,立刻追问。
温宝山努力思索:“十三四岁的模样,一米五左右,短发,看着挺乖,说话带着云南那边的口音……”
“是不是穿着民国女学生一样的藏蓝短褂、黑色七分裤和布鞋?”
“对对对。”温宝山彻底想起来了。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身材略有些瘦小,和他一样独自住在医院里,每天输液,查房时回答医生的问题,也不看手机玩游戏,就安静躺在床上。
他很疑惑竟然有孩子能受得了这样养病的生活,因为在同一间病房,两人不可避免的说上话,之后便渐渐熟悉了。
一个孤独的、即将迈入老年的人,还有一个孤独的孩子,两人出乎意料的非常合得来。温宝山给她说了很多他的故事,她却很少谈论自己。
又或者说她也谈过,只不过温宝山忘记了,就如同他连女孩的名字,也完全记不起来了一样。
“你认识她吗?”温宝山迫切地问。
崔左荆深吸口气:“算认识吧,温叔知道她因为什么住院的吗?”
温宝山皱起眉头:“好像是心脏病……不对,脑膜炎?唉?你看我这脑子,记不太清了?”
是她不错,那这下麻烦大了。
崔左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民国学生装扮的女孩撑着伞,笑意盈盈地站在夜雨中,呼吸因先天性心脏病略微急促,问他要不要做一场交易。
七眼三尾的小兽蹲坐在她脚下,准备随时夺走他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