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我能不能做你的妻子?”青茵有点像梦呓。
“不能。”残风一阵心痛。
但是,这个夜晚,青茵却成了他的妻子。
人世间,有很多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其中一种,就是感情。当有很多东西一齐涌来时,人们往往会选择感情,这种选择是明智的,也是艰难的。残风知道,他这样做,对青茵来说,是不公平的,但他还是去做了。
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永恒。当母亲从山崖上跳下去的那一个瞬间,他就定格在永恒的痛苦里,不能自拔。
他发誓,我将那个害他母亲的人,一剑穿心。
青茵很累了,她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残风在这凄冷的夜色里,将她的粉脸吻了又吻,两行男儿泪,终于无声落下。
“茵儿,你会等我,一定会的。”他小声地说,好像说给自己听。
“或者,你还是会履行你的诺言,为我收尸。”他觉得,自己对江宣,得胜归来的把握几乎为零
七
大雪,初晴。
江宣看到一个衣裳褴褛的青年朝他走来。那青年的眼中,有些许刚毅,些许温存,些许自信,些许复杂。他笑了笑,没有人看过他这样的笑,笑得几乎是怪异的,世人却称它叫慈祥。身后,四双玉手拉住了他,紧紧地。
残风说:“我来了。”
江宣说:“你敢来了?”
残风看了身后的四个女人一眼,说:“她们要做的,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江宣说:“你明白了?”
残风的目光飘向那个姓秦的女人,微笑说:“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不过,你死了就会很明白了。”他开始慢慢地拔剑,透明的剑。
江宣带着欣赏的神情说:“你拔剑的姿势很美,是残青教你的?”
残风吼道:“你别提我娘的名字。”黄叶沙沙,落了一地。雪白无垠的大地,多了一些荒凉。他的剑比人要快,所以江宣想说的话还没有完,剑光已经闪到胸前。
江宣笑了一笑,轻巧的绕了过去,说,你看见了:“我拥有很多,从金银珠宝到美女姬妾。”他笑得有些勉强,似乎他并不快乐。
残风的剑势紧紧相随,翻江倒海地连发了三十余招。
江宣叹息了一声,身形一缓,左边的袖子被削去了一块。他说:“好剑法,好剑。”意韵悠长,可残风并没有留意他的称赞。
残风补了一剑,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竟是一副拼命的打法,江宣并没有还手,只听见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江宣的指尖有了血痕。而剑的力道却被一柄吴钩卸了一半,抢先出手的竟是那个姓秦的女人,她自诩为江宣的仇人,但她却管江宣叫“江大哥”
一时间,另外两枚兵器也脱手而出。
一块断红绫,一支判官笔。
江宣说,何苦?
断红绫说:“我这一生还没有哭过,今天,也不会让自己哭,师兄,我不能跟你做阳间夫妻,做一对阴间鬼总可以吧。”
判官笔说:“姓江的,你一生都欠我的,到了阎王老子那儿算起帐来,你也是欠我的。”
江宣只有苦笑,他对残风说:“你看你看,女人有多麻烦。”
残风没作声,但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他对着这四个人,竟有了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的剑风越来越小,终于,没有了。
姓秦的女人喜道:“风儿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
她没有说完,残风也没有听完。他就听见了青茵的声音,细小轻柔,沁人心脾。
五个人,都似听见了仙乐,都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江宣终于看见了青茵,青茵对残风说:“风,他是你的父亲。”
江宣还看见一个人,一个黑衣白发的丑陋女人,他的脸色柔和了许多,他的笑容也变得别致起来。
残风踩住了剑柄,他没了动手的勇气,他更没有了拿剑的勇气。
江宣说:“茵儿,我没负你所托。”
青茵叫了声:“江叔叔。”长幼之间,微妙而又感人。
江宣又望了望那个黑衣女人,露出几许宽慰。
女人没有表情。
就在那一刹,那一刹也许还不算是快,但那柄长剑已飞起来,插进了江宣的小腹,一股血水,直直地喷在残风的脸上,热的,流着温情。
是江宣自己动了手。
几个女人,一下子都瘫软了。
残风,被剑气抽翻了一个跟斗,但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江宣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竭力问出来的。
江宣笑着说:“孩子,你看见了,我拥很多,但我并不快乐,欠人家东西是不会幸福的,尤其是欠了别人感情时。”
他笑着,不会动了,女人们哭成了一片。
透明的剑,写着一个江泪交加的“江”字。它意味着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没有什么人会去理解,因为其中的理由已经足以让这些人,流尽所有的眼泪。
世上最可怕事,莫过于欠了人家的,又还不了。这背后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哀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许不长,也许还有点可笑,但,真挚的,终是会被人体会的。
每个男人都渴望有一个心仪的女人为他收尸。这已经是江湖上最奢侈的梦想了。而这个五十三岁的男人,却有四个女人为他收尸,可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的故事里,并没有这四个女人。
他的真爱只有一个,是残风的母亲,残青。
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你会发现,残风,青茵,就只的那么简单。残青风茵。
八
断红绫是江宣的师妹,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女人,男人都喜欢她,但她只喜欢这位神剑独步天下的师兄。师兄没有给她爱情,却给了她无穷的关心。
判官笔是江宣的恩人,是一个冷静而果敢的女人,是男人都忍不住会怕她,但这位剑影神侠却不怕。他没给她太多的幻想,所以她认为,他一生都欠她的。
姓秦的女子那似乎是一处伤口。
黑衣女人,静静地守在那堆新坟上,泪水,顺着苍老的脸皮抖动。她的脸不只是苍老,还闪着纵横交错的刀痕,一片残酷狰狞的誓言。
青茵问:“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残风说:“你别问了,有的人的伤心,是说不出来的。”他看着江宣的墓,知道了什么是自豪。
黑衣女人喃喃地说:“说不出来,说不出来”
然而,这个女人,仍为这对新人说起了这么一段美丽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也许就叫,千日红颜。
南方的一座小渔村里,住着一些期待宁静与富庶的普通渔民。
渔民们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好,但是有一天,来了一群海盗。海盗抢去了渔民的收获,还杀了不少的人。住在小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穷。死者已矣,活着的也逃了。村里,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苟且度日。
恰好,有一位姓秦富商出海办货,听到海盗的事,便为自己的宝贝女儿重金聘请了一位剑术无双的保镖。这位保镖本就是少年侠士,丰神如玉,没过两日,这位秦小姐就身不由己,芳心暗许。
这少年,学的本是道家剑法,于欲望并无所求,对豪门富户更无高攀之意,闲时也只能在附近走走,对秦小姐的情深几许只是报之一笑。秦小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但人终不是无情物,这少年在椰林练剑时,竟遇见了邻村的一位渔家少女被海盗追杀。少女的坚忍与机智,让少年怦然心动
女回头,看见了少好以整暇的表情,不觉心里忿然。“见死不救,是英雄吗?”她问。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我还是跟那海盗是一家的,如果没有那些海盗,我江某岂不是要饿死街头?”他笑笑说,并懒洋洋地向她靠近。
少女倒是吓了一跳,像猫儿一样一窜老高,尖声叫道:“你你别过来。”
少年只是好笑,道:“他们劫财,我劫色,没什么不对。”他不过是贪玩心性,却不知那少女性格刚烈如驹,竟真的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若不是他的剑快,少女只怕真的命丧黄泉了。
少女没死,对少年也恨不起来,两人一来二往,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为了渔村的安全,少年答应她,为村民报仇。
去海岛前一夜,少年教给了她一套剑法,拔剑的姿势成了两人的永久回忆。这拔剑的一刹,曾救过少女的命。那时,小桥初会。
两人真情不舍,颠鸾倒凤的一夜,竟令少女珠胎暗结。也是在那一夜,他才知道,少女叫残青。
临行,残青说:“我会等你。”
江宣也说:“千日之内,我必当归来。”
但是少女并没能等到千日之期,江宣回来时,已不见了枕边人。
黑衣女人脸上的青筋勃张,泪光涟涟,青茵忽然张大了嘴,像要惊叫,但樱唇已被残风封缄。回头看残风,也是泪光森然。
黑衣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忏悔的泪痕,又或者,是永恒的吻痕。
九
故事,并不完整,但她已经没有勇气说下去。
女人总是最有耐力,而又最脆弱的动物。
那一千个日子里,残青就在海边等,一日也没敢耽搁;那个姓秦的女人,却不知赌什么气,自己跑上了贼船,做起了压寨夫人。女人之间,有种东西叫嫉妒,它让人失去理智。
可笑。姓秦的女人对残风编的那个故事是那么美,没有人不会相信。
一场血战。
江宣直捣黄龙,杀了海盗头目,救了秦小姐,却没能再见到自己的心爱的女人。
其实,江宣没有失约,他在恰恰一千之日赶了回来。只是那个心焦的少女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在第九百九十九天跳下了山崖。她害怕最后那一天,全部希望的溟灭。
是江宣欠了她的,还是她欠了江宣的?
女人为心爱的人保留了最美好的容颜,但当爱人不复时,红颜也就无意义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没死后,竟不惜一切,自毁容颜。
当她知道男人没死后,已没有勇气与男人相认,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勇气。
江宣有没有欠别人呢?
没有,只有别人,不,还包括自己的身生儿子,还欠了他的,欠了四个字。
宽容,真诚。
他为女人们留下了最不平凡的美丽,给亲子留下了世上最宝贵的遗产,为养女找到了最称职的丈夫,至少不会给她带来女人之间的战争。他是江湖血雨中,至情至性的好男人。
江湖,从来都是很宁静的,不宁静的,或许只有人心。
人人都以为自己的生命如草芥,人人都想把自己迷醉在腥风血雨之中,但是,在对方眼看里,他们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全部。
爱人是全部,仇人也是全部。
爱恨交织,便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