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幸福。女娲回头。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心痛,觉得不甘?我不解。因为你要更多的幸福。女娲怜爱地抚着我的头。湿软的泥土与我的灵魂缓缓粘合,冰冷。女娲划开了自己的手指,血水成精,婉转于我的体内,我下身成蛇,上身化人,如同妖物。
你要幸福。女娲娘娘温柔如朝露。你从西方走过去,一直走一直走,看到高塔前,你就可以找到你想得到的。
三年之后,我腹中胎动,生下一女婴,那仅仅是对石生的思念。她跟我一样人形蛇身。
004人间痴
我叫紫萱,是南诏国女娲族之后。我顿化人形,可以化蛇。我在寻找一个叫石生的男子,不管穿越时空还是梦境。
石生已经不在了。重楼说。我说,不会,他会等我,他被罚下人间,重生过后,还是会记得我。
重楼说,三生缘已被天帝掠去,你们擦身而过,他也不会回头的。我说,不会,我认得他的灵魂。
重楼说,你偏执地幻化成人形,始终会神形俱灭。我说,不会,消失的那天前,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重楼说,你自私地把青儿禁固在婴孩的模样,始终会让她成为你的代价。我说,不会,如果找不到他,又何苦让青儿长大。
重楼说,青儿长大后一定会嫁给南诏国的王。我笑,犹如她的母亲,一定能找到幸福。
幸福吗?幸福离我们很遥远。
蜀山派的大弟子徐长卿,十八岁。我在红尘中,读到了他。他的眼神总有那么一点忧伤,但是神色却一直安然。石生被罚下凡间,带着前世的忧伤,带着今生的安然。他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他的一切作为,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
长卿,拯救苍生的责任就落在你的肩上。长卿,修道习武切忌心动气躁。长卿,蜀仙派以道为常,要无情忘欲。长卿在我的眼皮下无情无欲无奢求地路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鸿蒙初开的时代,他只是一块顽石,坚不可摧,顽固不化。只是,他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紫萱这个女子的魅影。
姑娘,你东西掉了。姑娘,要不要我帮忙?姑娘,我不是坏人,我就住在蜀山顶上习道修武。姑娘,你落泪了吗?是走不动了吗?他诚善待人的心一点也没变,虽然心跟心的距离那么遥远。徐长卿就是石生。
三生的缘份已经耗尽,可是,就算无缘无份只有情,又如何?我决定用一生去追随他。
重楼说,痴嗔妄,你一样都不少。你宁愿满眼深情地追着他的背影,也不愿停下来看我一眼吗?可曾记得,那时候,你仰视着他,我尊崇着你,情痴幻象,你到底感受到了多少?
我说,不多不少,只记得他一个。
重楼说,呵,不多不少。他火红的眼睛有点迷离,光阴在他的眼睛里飞逝。突然记起,这双眼,已注视了自己千万年。如今,比爱慕更深。他成魔,多半是因为我。
005幻影缠
长卿下山救死扶伤,我耗尽灵力帮他,只为了他能多看我一眼;长卿御剑飞行斩妖除魔,我用尽心力追他,只为了他对我的一次微笑;长卿试炼修行孤寒伴青灯,我无怨相陪,只为了他叫我一声,紫萱。我像一个造梦者,躲在梦里不愿出来。
长卿问师父,蜀山派的弟子都不能娶妻吗?师父垂目说,不尽然。
长卿说,那紫萱呢?师父侧目说,唯独她不行。
长卿问,为什么?师父一甩拂尘,说,她是妖物。
长卿说,如果我一定要跟紫萱行遍天涯呢?师父冷然说,那只有把你逐出师门。
长卿喃喃说,弟子不孝。磕了三个头,咚咚作响。他感激我,想用一生来回报我,但是这不是我要的幸福。
重楼说,景天转世了,我要找他继续决斗。我说,情谊不舍么?他说,哼。
也许,重楼只是为让我跟长卿在一起。他不想再看到我祈望的眼神与眼中的悲鸣。
天涯芳草无归路,回首花无数,解语自销魂。弱袂萦春,尘缘不相误。
我终于支持不住,露出了蛇身。蛇尾扫过树林,叶尽禽飞。我看见了长卿的淡蓝眼瞳里流下的眼泪,在他尖尖的下巴,汇渠成溪。
我说,人们说我是蛇妖。长卿紧紧地抱住我,说,你不是。
我说,你师父都这么说。长卿哽咽说,那是他们不懂。
我说,你怕我?长卿说,不,我怜惜你。
我说,是怜惜,不是爱?长卿无语,眼里溢满忧伤。
我说,够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付出所有,我认了。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只是再也无力去确认。
重楼为景天从蜀山的镇妖塔里盗出了紫玉魔剑。整座蜀山在妖气中摇摇欲坠。所谓正道,竟在人性的隐忍下变得那么脆弱。
我与重楼对面相逢,他说,紫萱,不要让我太担心。我说,不会,谢谢你。我用了一句谢谢,敷衍了重楼复杂的表情。
镇怪塔不知为什么倒塌了,无数的妖灵,倾泻人间,整个世俗凡界变成了血海。
重楼找到我的那一天,我又梦见了蛇,这一次它表情复杂,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女娲娘娘已经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重楼说,我要走了,景天是个不错的对手,我要保护他。我笑了,说,你不再保护我了?重楼说,我守得住你的凡躯守不了你的仙骨,我守得住你的笑容守不住你的灵魂,我倦了。
我说,保重。他说,会的。
重楼说,换到来世,我还是会凝视你,用尽毕生。我说,谢谢。
重楼临走时,送给我一颗海蓝的灵珠,传说集齐水、火、土、雷、木五颗灵珠,可以补天。
我服下水灵珠,用它给我的力量化去了蛇尾。
006红尘破
看朱成碧影迷乱,莫问前生,但惜因缘。魂无归处无情牵,贪恋人间,不羡神仙。
我对长卿说,很高兴今生能遇见你,可是,我们没有来生。长卿说,不是说缘定三生吗?怎么会成为陌路。我笑了,就算今生,我们也是无缘,若不是我的牵强,你也不会碰见我。
无缘,无份,有情。那情,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长卿,你能叫我的名字吗?长卿搂住我,说,紫萱。我说,多叫几次,多几次就好。长卿说,紫萱紫萱紫萱紫萱紫萱。
我说,够了,石生不会这样壮烈地叫我,你这种叫法,就像我在逼你似的。长卿说,怎么会?我说,摸摸你的心,它并没有记起我。
蜀山五老,包括长卿那个笨蛋的师父,为了坚定的信仰,为了真的做到不嗔无欲,他们开始把自己邪恶的一面注入镇妖塔。终于有一天,这个凝聚千万邪念的气,变成了怨,最后成了灵。妖灵。他形同枯木,面如豺狼,跟重楼一样,有一双红火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全是欲望。
镇妖塔,倒了。邪剑仙御剑穿行,占据了蜀山派的莅临处。能够对付他的,就只有传说中的灵珠。只是景天倾尽所有,也只找出四颗。
我问长卿,你可记得我?长卿说,我永世都不会忘记。我说,你已经忘记了。
我问景天,你可曾找到爱?景天说,找到了,找到了很多,才发现,以前的我,是错的。
我问邪剑仙,你觉得你现在满足吗?邪剑仙尖声怪笑说,丫头,你疯了,心向邪恶的妖,怎么能够满足?
我说,我也不满足。我想找回那个这了挡风遮阳的男子,那个有着淡定与坚强的少年,那个陪着我解语千年的灵魂,我想找回爱。可是,不在了。
邪剑仙说,爱,那种东西,我不要。
我说,你是对的。
我扣住了邪剑仙干瘦的手,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我体内的灵珠发出靛蓝的光,我的面前,仿佛升起了一片海。海中央有一位御剑飞行的少年,他对我说,天涯海角,死不复生,都要在一起,就算是这毫无人情温暖的仙庭,就算人间。
紫萱——长卿抱住我,大声说,我记起了,我记起了,紫萱,你是紫萱啊。
我俯下身子,吻他,我笑着说,是我太天真,其实夫妻这种东西,真的是有今生没来世的。
我把千年的道行传给了他,走得无怨无悔。我记起女娲娘娘第一次路过的时候说,尘缘。千年寂寞,会以三人相伴,不会孤寂,但会凄苦。夙缘。
有缘,不枉了。
我陪着水灵珠静静地呆在镇妖塔的石墙里,微笑,如弥勒一样恬然,如菩提一样祥静,如太乙一样虚无。重楼每年都来看我,长卿每天都来看我,看看墙角有没有新生的紫萱花。萱草可以忘忧。
女娲娘娘说,孩子,你找到了么?我说,找到了,不管是草是仙是人是妖,只要他记得,我就幸福。
青儿长大了,嫁给了南诏国的王,她有个像她一样乖巧的女儿,叫赵灵儿,赵灵儿长大了,跟着一位少年行走江湖,踏遍天涯,寻找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