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的那些物事

    流云一般渐行渐远，很多时日散文似地叙述着过去了，心有唏嘘。直至这一处、那一处的嫣红暖暖地包围了我。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像在清晨的阳光下醒来，人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刹那恍惚，迎接街道巷角一派红艳艳的景象，一时竟因愉悦而错愕。

    眼神拂过红红的灯笼，红红的春联、红红的中国结，像徐徐走在开满红杜鹃的花园。心被感召着、牵引着，莲一般飘浮在一片嫣红的海。那年那月曾有过的年，是一些嫣红色的日子，如满载落英的流水，在我眼前暗香浮动。重新去诠释和感受其中某些细节，很多物事如梅般在心里疏影横斜。

    想到了写春联的事。还记得小时常挨在父亲身边，踮起脚尖，瞪大眼睛看父亲写春联。长大一些后就在一旁静静地看。那是父亲在过年那天必做的事。至今依然如此。一年四季中，父亲那既写粉笔字，也荷锄犁地的手，在那一天显出特别的温柔来：仔仔细细地将红纸折叠好，裁成合适的条块后，便开始泼墨疾书。父亲不会作潇洒状，也不特意提按描画，写得悠然自得而自由自在。父亲的毛笔字在村里还是算不错的，特别是将它们在乌褐亮泽的屋柱上贴出来时，更是好看得很。春联的内容，都是父亲自己创作，既有年味儿，又有些我们苗家的韵味。几十年来，父亲写过的春联难以计数，我也差不多淡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多年前父亲在春节时写的但和春节不甚相关的对联：人生如棋让一着不为亏我，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我自打看见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地喜欢，下意识地就烙在心里了，人越是成熟长大，越是领会和喜欢。嫣红背景中勾勒着墨色线条的写意日子，我陪着父亲写春联，迎送了一年又一年。

    也想到了灯笼。还记得村里过年一开始是不讲究挂灯笼的，说是汉人的玩意儿。后来是在哪一年开始有人家挂灯笼的，我忘了。打心眼里喜欢灯笼，欢喜于它将灯火渲染成的那种明媚温暖的嫣红，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种安宁、祥和，能将身心带进一种美好的境地。还记得家里挂起的第一对红灯笼，是我参加工作后的那一年春节买的。带回家后，小心用力撑开，像温柔地吹开一朵红莲。弟弟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帮忙，一会翻箱倒柜找钉锤钉钉子，一会爬上爬下牵电线，终于将它们各自安定好了，弟弟脸上也红扑扑地像画了两个小红灯笼。我们在大红灯笼下等着夜幕降下，感觉时间走得特别缓慢。等四周终于都黑下来了，我们怀着一种期待拉亮了灯笼。看着彼此眼睛里潋滟玫瑰样的红，然后开心地笑了。那晚，灯笼亮了一整夜，直至东方发白。后来的年里，我和弟弟仍会一起挂灯笼，但感觉已平淡很多，而眼神里都多了些复杂。我和弟弟都在一年一年地长大。弟弟的路走得不是很顺意，作为姐姐，心里的话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讲出来。当春节来临，大红灯笼烘暖了年夜，我总会生起很多温暖的怀想，其中包括祝福所有的人们——尤其是我的弟弟：心中的梦想就像那被裹在灯笼里嫣红的阳光，永远呵护好这束光不让它离开或熄灭，我们就会过得很美好。

    还又想到了那些年里乡亲们爱贴的年画。也是红红的底，画着身穿盔甲的人，左右各不同。小时的我们，在晚上总不敢盯着看，害怕那两个有点凶神恶煞的人会突然间大吼一声，蹦到面前。那时见得最多的是“秦叔宝”和“尉迟恭”长相很是威严；还有就是“招财进宝”和“恭喜发财”有心人将这八个字镶嵌融合成了两个看起来很富贵的字，贴在门上，火火红红的，煞是好看。现在过年，也不知是村里人“审美疲劳”还是其它什么缘故，竟不大能看见人家贴门神了，大家改贴福字，改贴山水风景、明星海报等之类的。看在眼里，好看是好看，却老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其实红所装饰的物事中，中国结是我最喜欢的，由心而生的喜欢着。带着隽秀的红、古典的美，中国结总在年里温柔地频繁出现于我眼前，电视，书里，街道的窗上，人家的屋里，一回眸就撞见了。隐含暗香，遥远而时尚。那缠绕的结，暖心的红，将一些嫣红的情思扎系于其中，一丝一线地错综缠绕，化作千千红结。

    只是，中国结至今仍没有进入我家乡的村寨。

    不得不承认，年不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相差不大，无非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一些节目而已。只要心里高兴，天天都是在过年。喜欢这些关于年的嫣红色物事，并因它们而期待着年的到来，那感觉如同用酸辣的东西刺激有厌食症的胃。或许，过于怀旧真的会影响我们对新事物的喜欢与接纳。按理说，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的年是越过越好了，但很多时候我们却无法回避心里的感觉：我们所过着的年，味是越来越淡了。越是年岁长的，越是如此感觉。也不知，是不是美好快乐的年总在儿时。我不是很怀旧的人，也不喜追时赶新，冷静时思考，觉得在今天，年最初的物质表现形式在很多方面确是落后于我们现在的精神需求了，而我们却缺乏一种行动去创造。欣慰的是，很多人正在寻找。出发点不同，纪念的方式也千姿百态、千变万化，但归宿应是一样的——纪念的本身永远不会被取代——我们需要休息，我们需要回归，我们需要温情，我们需要团圆。

    写着这些文字的现在，是新年钟声即将再一次敲响的时刻。那红红的灯笼，红红的春联，红红的中国结，以及所有关于年的嫣红物事，相信一定会在那些身着红红新衣裳的人们的心海，幻成彤色彩霞，温柔地飘摇。

    当那些漾着嫣红色的时日渐行渐近，尔后渐行渐远，我只想恬静地住在嫣红的灯火里面，共我的亲人、爱人和思念，任时光改变容颜，任岁月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