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卷上前来,也不看无双,只看着蔺如清,为无双帮腔道:“那天我家姑娘买的就是这幅字画,画上有公子的署名与印章,您的大名是蔺如清,是杭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我家姑娘当时看中您的字画也是为了寻个好兆头,保佑表少爷顺利通过院试。”
齐兰边说边展看画卷,蔺如清见是一幅山水图,不由气愤至极,那天卖掉的明明是一幅字,此时她们却拿着一幅画来指证他,根本是胡来!可他又不可能分辩此事,因为一旦开口,就等于认下自己身份,替考一事立刻便要穿帮。
然而不认又如何?
学政专门负责监督,避免发生作弊枪替之事,旁人看的是热闹,他看得可是门道。
何况蔺如清是杭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学政虽是新近才到此地上任,未有机会见过对方,但大名总是听闻过的。
而且他面前的点名簿上,详细记录着每名考生的籍贯、年岁与三代履历。眼下被纠缠者,名为李响,年十三,是士绅大族出身。
若说他是被冤枉的……
学政看看衣着十分普通、甚至略微有些寒酸的齐兰,以及短手短脚嘟嘟脸、还被抱在怀里的无双。如果总督府那边想对付这位李响,怎么也用不着动用几岁大的小豆丁和一看就是下人的小姑娘吧。
学政回头问先前认保的廪生:“你真的确定他就是李响,绝无疑问吗?”
廪生此时根本不可能反口否认,只能咬紧牙关坚持道:“正是此人。”
学政便不再问,只道:“让他出列稍候,派三个人去鹤山书院请山长与先生来,重新辨认后再做发落。至于你们这两位小姑娘,暂时也不能走,还得留下来做个人证。”
无双这会儿笑得特别讨喜,使劲点头应声:“嗯,爹爹说在外面一定要配合官老爷办事。”
学政被她童言童语逗得微扯嘴角,不由思索起她的爹爹到底是何人来。总督杨大人洁身自好,只有一妻一妾,年纪都与他相仿,此事整个浙江无人不知,当然也不可能有四五岁大的女儿。至于孙子,听说总督府只有五位孙少爷,先前进场的杨天行排行第三,应该就是小家伙嘴里说的表哥。那么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总督的外孙女了……
他正想得出神,身边一名差役附耳轻声提醒道:“大人,现在是继续点名,还是……”
学政大人轻咳一声,掩饰适才走神失态的窘况,沉声道:“当然是继续点名,不能让无耻小人影响正常程序。”
李响买得通同场联保的考生,以及认保的廪生,却不可能买得通天下人。杭州城这么大,总有能认出蔺如清真身之人。
不到半个时辰,唱名接近尾声时,鹤山书院的山长与数名先生便在差役带领下赶来,如此一来,蔺如清替考之事自然穿帮。
按照历来规矩,等待蔺如清与其他四名联保考生的下场,便是革去功名,且终身再不得入仕途,而廪生也将被罢黜官职,并另行治罪。
无双看着蔺如清被人押走,之后点名结束,考生全部入场,贡院大门紧紧关闭起来,才仰头对李妈妈道:“妈妈,咱们回家吧,双双有点饿了。”
她摸着小肚皮,笑得一如平常般天真无邪。
李妈妈只当适才的事情是三姑娘太过热情,才不慎引来的意外,反正冒名替考本就是错事,被揭穿也是应该,算起来也算无双无意中做的一件好事,自然不会深想。
然而,贡院对街白砖灰瓦的小楼上,马头墙下的木窗后,楚曜却眯起眼睛盯住无双,满脸疑惑。
她对蔺如清的关注,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奇怪?
☆、48|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楚曜今日是为缉拿在院试上作弊的官员而来。
原本一次院试,说起来微不足道,根本不应劳动威名在外、地位超凡的陵光卫。但此次院试德庆帝亲自出题,自然免不了对考试情况多有关注。
凡是皇帝关注的,再小的事情也要当做大事老板,这是为人臣子最首要的原则之一。
再加上那天在楼外楼,楚旭听得只言片语,知道有人私下作怪,雇人作弊。
虽当时他们并不清楚内情,但陵光卫专职便是刺探各种情报,连京官勋贵们的阴私都别想瞒得过他们,更何况一个秀才要作弊。
一番查探后,竟串出一连串试图在院试上作弊的人来,有泄露考题以赚钱者,重金聘请有功名在身者替考的也不止蔺如清一桩。
楚曜掂掂手中一摞名单。
学政的责任是在考试前严查,谨防舞弊事件发生。陵光卫却要在今天考试后将违规下场和买过试题者一网打尽。
无双刚才的行为,多少也算作打乱了楚曜的一部分计划。
然而,目下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头。
楚曜明明记得,小无双那天满心执着在一幅字画上,似乎对蔺如清并不上心。且后来他们一行人离开楼外楼去游湖,在船上楚曜还试探去问无双是否听到蔺如清与少年的对话。
那时无双歪着小脑袋,一脸懵懂:“他们说什么了?很重要吗?双双只顾着挑字画了。”她似乎认为自己犯了错,不安地对着手指,委屈道,“你事先也没有告诉人家……”眼看便要哭出来。
楚曜只当她小人儿一个,尚不能理解楚旭所说的作弊究竟是什么,因而并未当做一回事,只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我只是没完成你表哥的嘱托,心有不安,改日你再带我来买,好不好?”
无双“喔”一声,咯咯笑道:“要是到时候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怎么办?人家今天看画比看多呢!”
楚曜看向贡院外的广场,那里人虽多,但无双特别显眼。他眯眼盯着她看,既然没看几眼,何以大半个月过去仍一眼就认出来,还不管对方怎么表示她认错了人,仍然执着不改呢?
以常理推断,就算真的在街上撞上一位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如果对方坚持被认错,就算原本心中再肯定,也会有些疑惑。
无双的坚定因而显得格外奇怪,倒像是为踢爆蔺如清的秀才身份故意为之。
但,若是她不光已能懂得何为作弊,还知道想办法惩治作弊之人,为什么在他问时偏要装作懵懂无知,不上心的模样?
她想瞒着他?
瞒着他什么?
怕他不肯捉出作弊者?
那可真是笑话。
所以一定不是。
那么……
难道是怕他知道她要对付作弊的人?
不,应该是怕他知道她要对付蔺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