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栖宫,才半年不曾涉足,居然变得一片死气沉沉,纱帐半褪了颜色,亦无人更换。
众嫔妃刚刚请了安,垂头自寝阁内缓缓走出,表情大多平静,唯独穆贵妃眼角挂了两颗泪珠,她是周皇后的表妹。
“公主来得正好,”穆贵妃对她道:“姐姐方才还念着公主呢。”
庄涟漪点头,行了礼,由宫婢引入。
“你来了——”周皇后这半年似老了十岁,白发满头,好不憔悴“还以为你再不肯来了呢——”
“母后说的哪里的话?”她强颜欢笑,上前坐于榻侧,轻抚周皇后掌背“这里怎么这般黑?待臣媳叫人掌灯。”
“不必了。”周皇后拉住她“垂死之人,还管什么亮不亮的。这半年,这宫里的活,我都要他们别操劳了。”
这话让庄涟漪心生不忍。
其实,她何尝不想救周皇后?只是,那夜黑衣人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能为了一念之仁,连累更重要的人。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皇后生命渐渐流逝,却无能为力。
这宫里,容不得好心,容不得多管闲事。
人人都说周皇后心毒又跋扈,但她却不讨厌她,因为她看到的周皇后只是一个落寞的女子,与她一样
“这半年,你不再到这寝宫,”周皇后笑看着她“本宫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后来就渐渐明白了。”
她一怔,不知如何应答。
“好孩子,你是个善心人,”周皇后又道:“本宫不该连累你。看在你亲手替本宫煎药的份上,有几句话,你可愿听我说?”
“母后尽管说。”听闻人临死前心里透亮,难道,周皇后已经窥知一切?
“你也知道,本宫心羡离国姿德皇后,一心以她为榜样,希望能得到像她那般的美满姻缘”
周皇后的声音淡淡的,虽在耳际,却似隔得遥远。
“十六岁,本宫由先帝做主,嫁予当今皇上。婚后,皇上待我很好,后宫也寥无几人,让本宫误以为真能重现当年姿德的荣光”
庄涟漪静静听着,这是个悠远又伤感的故事。
“但渐渐本宫觉得不对劲,皇上待我虽然算是举案齐眉,却总透着一股冷淡。花了好些工夫,我才从旧宫人那里打听出来,原来皇上婚前曾与一婢女交好,甚至想立她为妃,无奈先帝万般阻止,皇上才断了这念头。”
“那便是二皇子的母亲吧?”
“不错,你真是聪明。”周皇后苦涩的笑“那婢女即二皇子的母妃。她当时自请到浣衣局为奴,一直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她病了,皇上再也忍不住,亲自去看她,只一夜她便有了。”
从前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可现在,她似乎可以懂了
“本宫听闻之后,即便伤心,也不得不同意给他母亲一个封位。可本宫万万没想到,这一念之仁,却换来丈夫而后的冷落。自从那女子得封荣嫔,与皇上可以正大光明的厮守,皇上就再也没到我宫里来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日后她会痛下毒手,致荣嫔于死地。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本宫未婚之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忽然,周皇后的神色变得极温柔,双眼半谜,陷入回忆“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夏天的时候,我会借着梯子爬到墙上,摘他家的栀子花”
庄涟漪诧异,没料到周皇后会对她透露如此隐私的事。
“他曾玩笑地说要我嫁给他,可我假装没听懂。入宫以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就是与皇上生分后吧,有一天,我忽然在御花园的假山石边看见了他。”
庄涟漪瞪大眼睛问:“他特意进宫看母后?”
“本来凭着他的家世,他大可为将,有着锦绣前程,可是,他却放弃一切,甘愿进宫当一个小小侍卫,只为看本宫一眼。”
心口怦然一震,她没料到,如此痴情的故事竟发生在这宫墙之内。
“他笑着每天送本宫一束栀子花,年复一年,只等本宫一句答复。”周皇后忽然抬头“你知道,是什么答复吗?”
她沉默,抿唇等待下文。
“他说,愿意带我远走高飞。”仿佛浅浅地笑了,周皇后满脸甜蜜,好似回到少女时代“他说,会一直等下去。”
“母后没有答应吗?”她有些哽咽的问。
“为了孩子,为了对皇上残存的那一点点眷恋,当时我哪里肯呢?”周皇后摇头深叹一口气“当时我还恼他,找了个借口,将他打发出宫去。”
“母后这样待他?”她不由得扬声叫道。
“你也觉得本宫狠心,对不对?”周皇后笑问“没错,本宫后悔了,许多年后的今天,悔得肠子都纠结了。”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她却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掏出帕子,轻拭眼角。
“你真是善良的孩子。”周皇后欣慰地瞧她“也不枉本宫告诉你这一切。”
“母后为何要对臣媳说这些?”她仍不解。
“本宫是想告诉你,有些人不值得守候,有些人却值得冒险。你如今的遭遇与本宫相似,假如日后遇到有缘人,要懂得珍惜啊!”轻轻抬手,周皇后疼爱的抚了抚她的长发。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却出自眼前这个狠毒妇人之口,让她难以置信,却又心尖颤动。
不管周皇后出于什么目的,同情关怀也好,利用离间也罢,她都很感激她,是她让她懂得什么叫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