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觉得自己的病痛成了父母偏袒我的理由和借口。
每逢天气晴好的节假日,父母经常带着我外出游玩儿,而让两个姐姐留在家里温习攻克。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总让两个姐姐满腹的委屈,但却又不敢有半点违抗。而我呢,总是做出一副欢天喜地不亦乐乎的样子来故意气她们。
但有一次我却反过来让她们看了笑话。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父母带着我到陶然亭去玩儿。陶然亭的雪山前简直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扬,男孩子大声喊着从山顶冲下来,女孩子尖声叫着从上面滑下来。我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了欢腾的人群中。
我玩儿得得意忘形,胳膊乱舞腿脚乱蹬身子连翻带滚的向下滑,一不留神,脚不偏不斜地踢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腕上,小女孩疼得大哭不止。我的父母见状,赶紧将小女孩送到附近的医院做检查,诊断她是腕骨骨折。
回到家以后,父母把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见我像被霜打了似的垂头丧气的狼狈的样子,两个姐姐在一旁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地扮着鬼脸。
每次父母带我出去玩儿都会用照相机给我拍很多照片,起初是黑白的,后来换成彩色的了。每次把洗好的照片取回来,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先睹为快。一张张的照片记录着一个个去过的地方,凝聚着每一个激动人心的瞬间。在照片中,岁月的痕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逝,从花落到花开,从年少的张狂到少女的矜持,曾经的故事都会在翻动照片的瞬间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一蹦一跳地冒出来,暖暖地在脑海中萦绕。
最难忘的一扎照片是建过五十周年十在天安门广场上照的。在低垂的夜幕中,天安门城楼被花束和彩灯衬托得庄严而又喜庆,我们一家人的笑脸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开怀,有谁会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全家同游,又有谁会想到在这之后,会发生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
现在,每当二姐翻看我厚厚的影集时,总会不无遗憾地叹息着说:“我真叫惨,高中毕业以后就离开北京去了外地。虽然在北京生活了快二十年,但那时每天都是两点一线,除了学校就是家,哪儿也没去玩儿过,什么记忆也没有留下来。”
多年以后,在一次无意中,我得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医生就曾经预言我眼睛的残余视力只能够维持到六七岁!
原来,父母当初之所以把两个姐姐关在家里而带着我四处游玩,并且还精心地给我拍下很多的照片,是想趁着我还有一点点视力的时候,能够在记忆中多为我留下一些美好亮丽的色彩啊!
只是,父母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滋味呢?
4
在当时,我是全班乃至全校唯一的一名残疾学生,很快,我的与众不同便吸引了大家诧异好奇的目光。女同学主动地走到我面前,想方设法地帮助我,也有男同学主动地走到我面前,但他们不是想要帮助我,而是想编排出不同凡响的恶作剧来捉弄我。
有一次放了学,我把书本装进书包,但却怎么也找不见了铅笔盒的踪影。课桌上,书包里,椅子下,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可铅笔盒就好像是蒸发到空气中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沮丧地走出教室,发现班上的几个男生正在空地上玩儿飞镖游戏,被他们当做靶子的不正是我的铅笔盒吗?
还有一次,我正在校园小路上走着,一个男同学走到我的身边,和我边说笑边往前走。突然,男同学将腿往我面前一横,我毫无防备,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男同学得意洋洋地大笑着跑远了,而我呢,因为嘴角磕在了尖硬的石头上而被缝了三针。
再有一次,几个淘气包悄悄地躲在隐蔽之处,每人手里拿着几粒石子,他们把石子往我身上掷,并互相比试看谁扔得准,谁最先把我打哭。
每天放学回到家,我的身上总是带着伤挂着彩,旧的伤还没有好就又添了新的伤。
我因为在学校受了委屈,一进家门便嚎啕大哭,直哭得嗓子嘶哑身子乱颤。
有一次父亲正站在我身旁,但他却装做视而不见。
为了能引起父亲的注意,我哭得愈发的撕心裂肺,愈发的声势浩大。一边伤心地哭一边拼命地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负我呀?”
然而,父亲却依然是毫不理会。
班里有的同学被淘气包欺负了,他们的家长立刻就会气急败坏地找到学校来把淘气包狠狠地教训一顿,临走时还会气冲冲地甩下一句:“以后你药师再敢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而我呢,虽然天天挨欺负,可父亲对我连一句哄劝安慰的话也不说,就更别指望他去替我出出气了。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愈发地觉得委屈。
终于,父亲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看到父亲阴阳怪气的样子,我一时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们欺负你,是不是你让他们抓到了可乘之机?”
我还是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父亲接着说:“想想看,如果你先把自己的东西收好装好,然后再出去玩儿,别人还能把你的东西藏起来吗如果你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和其他同学在一起玩儿,人多势众,别人就是想欺负你也没胆量呀?再有,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你为什么就不能朝这个方向努力呢?”
我依然是在按照自己的思路想问题,对父亲的话怎么也听不进去。
“腿脚长在人家自己的身上,你管得了别人的所作所为吗?如果你总是在想人家应该怎么怎么做,不应该怎么怎么做,那你永远都得大失所望。在改变不了周围条件的时候,你就应该从自己的身上寻求解决和补救的办法。”
我可真是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天下哪有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呢?哪有在孩子被人欺负的时候还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呢?难道父亲是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是佩服父亲的冷静和理智。试想,如果当时父亲跑去把淘气包气咻咻地呵斥一顿,这样做丝毫也改变不了我被动的角色,而且,家长的过多干预不仅容易激化同学之间的矛盾,也容易形成我依赖、自卑的心理。“在改变不了周围条件的时候,你就应该从自己的身上寻求解决和补救的办法。”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蕴含着多么深刻的哲理啊!
5
每逢我不高兴的时候,父亲就会像条件反射一般忙碌起来,忙着买菜做饭,精心地张罗出几样我平时爱吃的菜,然后,便会如参赛选手等待评委打分似的,细心地捕捉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从活蹦乱跳一下子变得举步艰难,这是我的情绪最为消沉低迷的时候,也是父亲最为忙碌的时候。
父亲每天买回菜后便一头扎进厨房。我坐在房间里,听着从厨房里传出一连串哗哗、咚咚、滋滋啦啦的声响,闻着香气四溢的味道,愣愣地坐着、听着、想着。等父亲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上饭桌,便会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地说一句:“来,吃饭吧!”然后,小心翼翼地拉着我,一蹭一挪地朝前移动。每走一步,我都得调动出浑身的力七来与父亲的力气紧密的配合,走一步,停下来歇一会儿,喘息一阵后再接着朝前挪动。父亲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分不清楚是他的手在颤还是我的手在抖。从房间到饭厅,只不过几步路,可这几步路对我们父女俩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当我的手终于触到了饭桌,我们父女俩几乎是同时吐出了一口长气。父亲连忙拉过一把椅子扶我坐下,然后,把一双筷子递到我的手里,重复道:“来,吃饭吧!”
鱼烧豆腐,这是从小到大父亲最常做的一道菜。父亲总是固执地认为我的眼睛绝不会像幼年时医生所预言的那样糟糕,但又苦于找不到对症的良药,因此,当他无意中听说多吃鱼对保护眼睛大有好处时,喜出望外的就如同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于父亲精心做的这道菜,我只挑豆腐吃,却不爱吃鱼,理由很简单,鱼刺太多,麻烦死了!尽管父亲连哄带劝,可我却还是皱着眉苦着脸,那样子如同是在嚼蜡。为了能让我多吃几口,父亲在做好这道菜后,便会用筷子挑开鱼肉,把鱼刺一根一根地剔出来,直到确信万无一失了,才把这块精挑细选的鱼肉放镍我的碗里。
当一向粗枝大叶的父亲细心而又耐心的挑出一根根的小鱼刺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怀着美好的憧憬,一定是充满了希望与期待的亮色吧?
或许,父亲的成心让上帝为只感动,我保住了眼前一线的光明,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这样突然的告别了行走。
可父亲呢,他依然保持着惯有的沉默,依然会变着花样做出可口的饭菜端到我的面前,让我品尝。
只是现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希望的灯火又在哪里呢?
6
不知是我的感觉太迟钝还是事情真的是发生的太突然,父亲外出迟迟未归虽是令我忐忑不安,但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巨大的黑色魔爪悄无声息得像我呀了过来。
刚才还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有说有笑的父亲居然会在瞬间发生的意外中撒手离去!这是骇人听闻的新闻报道马?这是为了骗取人眼泪而精心编排的画面或镜头马?不,不是!
屋漏偏逢连阴雨,从导致我无法行走的病因确诊到父亲突然离去,这之间只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啊!
恍恍忽忽的,我真希望这只不过是一场骇人听闻的恶梦啊,梦醒之后,一切依然如故,我还是从前那个能蹦会跳、有妈妈疼有爸爸爱的孩子。然而,梦境和现实之间虽然仅有一线之隔,很容易让人把它们相互混淆,但同时,它们又是经纬分明,绝不能够互相替代。
我的心犹如汪洋中的一叶迷失了航向的小舟,时而被抛向浪尖,时而又被冲进急流。惊恐、迷惘、担忧、彷徨,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挤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或许,在我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父亲就已经隐隐约约却又是极为强烈地意识到了“艰难险阻”这几个字对于我、对于他自己将意味着什么,若不是他早已在心里做好了最惨、最坏的设想,无论我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父亲又怎么能够做到不慌不乱、泰然自若的呢?随着我一天天一年年的长大,父亲内心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然而,他就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满怀深情地牵着孩子小手,和孩子一起朝着希望迈进,伴着梦想驰骋。尽管父亲心里清楚,他在我身上寄予的厚望或许不会有结果,他加倍的付出很可能毫无收获,但他却依然无怨无悔、无所怨言的坚持着。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不等于就是丧失了面对挫折的勇气和战胜困难的信心,恰恰相反,它是人从容不迫地去应对的心理基础。
我想,父亲对于我的这个态度应该就是我面对自己今后生活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