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倒吸一口冷气,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双睫却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许是想要说话的,然而唇角在痉挛般地哆嗦几下之后,发出的声音很快便被疯狂溢出的血液所吞没。
——薛岚因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带着一身几近耗尽的内力千里迢迢寻路至此。化劫替生咒所带来的巨大反噬无时无刻都在摧毁他早已不堪一击的脆弱身体,直到如今,薛岚因那颗浑浑噩噩的脑袋才破天荒地想起,自家师父并非是真的无所不能。
是个凡人,都会因伤痛而面临生老病死的拷问。
很显然的,晏欺此番状况,是将原本疲乏至极的身体活生生熬至了枯竭。
“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垂头轻轻叫了好几声晏欺的名字,无人应答,但见晏欺微薄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地迟缓下去,他心急如焚,却又始终无能为力,好半天过去,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贴近晏欺耳畔,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道:“或……或玉?”
果然,晏欺紧拧作一团的眉心,在微不可察的情况下动了一动。
薛岚因一看有戏,登时喜忧参半地坐直了腰身,将晏欺慢慢拉往怀里,一丝不苟地试去他唇边血迹道:“师父你听得到啊……听得到就好,别怕,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个郎中,管他是什么伤什么病,能医就尽量医,有我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晏欺极为艰难地抬起手来,搭在薛岚因胳膊肘上,往后扯了一扯,随后又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似在明显反对些什么。薛岚因自然看不懂他此番举动意义何在,情急之下,只得一通胡乱蒙猜道:“你想说什么?不去找郎中?”
晏欺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哪怕只是闭上一双眼睛,都能耗去他所剩无几的小半条性命,故而薛岚因再尝试着去唤醒他的时候,已经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应。
好在薛岚因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沽离镇内外一带全是归属于聆台一剑派的势力与眼线,倘若明目张胆地带着晏欺在外来回穿梭,必定会引起更多难以预知的祸乱。所以他难得理智地没到大街上一通乱窜,也没急着性子进镇里四下寻找郎中,而是抱着晏欺一路避人耳目地往镇外绕,约莫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渐渐感觉到怀中人大半片衣襟已被冷汗和血水湿透,薛岚因终没敢继续往前横冲直撞,转停下来仰头扫视一周,将目光远远往向了路旁一处暂且避风的小茅草棚。
那草棚子里破旧无人,三面围墙,一面临风,指不定是哪家猎户出行留下的避雨之所,然因久无人居,不经打理,故而显得破破烂烂的,地上茅草又稀又潮,踏上去还泛出一股子弄弄的土腥味。
薛岚因低头扒拉晏欺几下,却见人已昏昏沉沉地没了意识,只好兀自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拖进稍为干燥的小角落里,摊平,放稳,又折了一堆杂草垫在他脑后作枕头用。
——这混账小子打小没照料过人,纵然其心思再怎的细腻,也比不过手脚上的笨拙生硬。晏欺让他摁在怀里,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几次磕磕绊绊的,不是压着了头发,就是折到了胳膊,最后实在受不住了,起身虚弱地挣动几下,薛岚因却只当他还在怄气,不由分说又给按了回去,三两下便治理得服服帖帖,有口难言。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薛岚因想,早年晏欺闭关的敛水竹林里,环境幽静,温度也适中,而今四周时冷时热,潮入骨髓,必然不是能修养伤病的合适地盘。
可若无晏欺亲口允许,薛岚因又怎敢自作主张地将人往靠近沽离镇的中心范围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