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慌什么？答辩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啊！”

    “谁他妈紧张了？”

    衬衫的领口太紧了，让我有些喘不上气；西服也有些过小，里在身上伸展不开；皮鞋不合脚，我的脚趾头都快断了！

    “我出去来一根。”

    “你丫疯啦？马上就该开始了，你还想抽烟？”

    稻强把我拉回座位上不让我起身：“你丫不会是怂了吧？”

    “滚！你才怂了呢！”

    其实我被说中了。

    “就是说么，当年你丫在宿舍楼下当着好几百口子求婚的时候也没怂啊，这会儿怎么能不争气呢？对吧！”

    那晚在女生宿舍楼下，我一遍一遍地喊着沈嘉的名字，直到她现身。我在数百名见证人的目光下跪在沈嘉面前向她求婚，现在想起来脸上还觉得发烫。当时我哪来的勇气？现在哪怕拿出当时的十分之一，我也不会紧张成这样啊！

    “操！该上场了！赶紧的！你这多年的媳妇总算要变成婆了！这节骨眼上别让人等着啊！”

    稻强在后面一个劲地推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上台的。打我从准备室出来以后，我的脑子就是蒙的。台下坐了百十来口子亲戚朋友，有人识的又不认识的，似乎又好些人在台下冲我大声叫，但是没听清。后来他们跟我说，我当时的表情跟上刑场似的。

    我以为我会把一切搞砸，直到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婚礼进行曲》缓缓地奏起，一个漂亮的女孩身着白纱出现在会场门口。这一刻，我的眼里只能看到她。

    有人说人，死前脑海中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一生的记忆。而此刻我的脑海中也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所有我和她的回忆。

    白衣少女款款来到台前，向我伸出玉手，我接过手，领她上台，她微笑着抬头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一扫而空了。

    在司仪完成了祝词后，我将眼前少女拥进怀中，深深地与她相吻。

    婚后，我与沈嘉渡过了我认为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时间。我们去日本渡蜜月，回国后在双方父母的帮助下贷款买了套房子。平日里，我们下班后一起做饭、互相喂饭，饭后搂在一起看看电视，晚上再到卧室酣战一晚。这种快乐的日子一度让我忘记了世间仍有痛苦二字。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直到我迎来了我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个噩耗－－我被裁员了。失业、下岗、待业，这些曾经经常听到却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词现却每天困扰着我。

    我至今仍忘不了老板笑呵呵地把我叫到办公室时的情景。他先是对我大肆表扬，让我以为我马上要升官了，然后又给我讲公司现在的处境多么困难，而结论就是，像我这么优秀的青年到哪都不愁找工作，所以请我另谋高就。

    失业后刚开始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很担心，觉得再找份工作根本不是问题。

    沈嘉总是安慰我，告诉我没关系，工作可以慢慢找。但是，时间长了，人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一转眼半年都过去了，我工作找的还是没有起色，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薪资谈不拢。

    之前工作存下的钱，随着每月还房贷剩下的越来越少，最开始不着急的沈嘉也开始撑不住气了，隔三差五地就给我介绍工作，但是没有一次我答应。

    我并不是不愿意工作，只是沈嘉介绍的工作普遍待遇比较差，还不如沈嘉现在的工作，我心里那点大男子主义让我拉不下面子去做一份还不如自己妻子的工作。而且沈嘉这半年里爬得很快，已经从业务员做到了总裁秘书。

    终于有一天，沈嘉唱着小曲蹦着就回家了：“老公老公，你猜这么着？我有个特～～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啊？”

    我一如既往平淡地回答她，压根儿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女人么，总是爱小题大做。

    “我们公司现在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的职位，对外项目经理，专门负责日本那边转过来的新项目！”

    沈嘉这次带来的消息倒让我心里一亮，专业对口，职位也挺体面。

    “是么？要求高么？”

    “要求还可以，不算很高但也不低，不过老公你肯定没问题！”

    沈嘉跟小猫似的从后面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又亲。

    “好老婆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试试呗！能给我安排次面试么？”

    “不用面试，我们刘总都说了，只要你愿意，直接就上岗。”

    我本来心情挺好，可沈嘉这句话说完了，让我心里又咯登一下子：“刘总？就你们老板？他怎么这么好心眼啊？”

    “要不说我都不知道。那天我跟我们刘总聊天，说起你的事，一聊才发现，你猜怎么的？刘总跟咱们是校友！一听说你现在还没工作，人家一口就答应让你来公司上班了！”

    沈嘉说得眉飞色舞，可我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男人最听不得就是自己的女人吹嘘别的男人。

    “是么？那我可真没想到。不就项目经理么，我再考虑考虑吧！”

    “哎？你刚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么？怎么又变卦了？我都跟人家刘总说好了让你去了啊！”

    “操，说好了又怎么了？他乐意请，老子也得乐意去啊！都没跟我商量，谁让你跟人家打包票了？”

    沈嘉让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你……”

    接着沈嘉的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人家还不是为你好么……”

    “为我好，你也得先问问我吧？”

    沈嘉这一哭，我心也有点软了。

    “我还不是怕错过这机会么……你还骂我……”

    沈嘉越说越委屈，哭得也越来越凶。

    “好好好，好老婆乖，别哭了，老公错怪你了哦！”

    我把沈嘉搂到怀里，甜言蜜语半天才把她的眼泪给哄得停下来。

    “那你答应我明天去跟刘总聊聊，行么？”

    “行行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沈嘉这才破涕为笑。

    隔天我来到沈嘉工作的写字楼。沈嘉帮我约在了他们公司一楼的星巴克，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我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可到了一点还是不见他们老板的踪影。一直等到快下午两点，一个身着咖啡色西装的高大中年男子才在沈嘉的陪同下出现在星巴克门口。

    “老公，对不起啊，中午例会有几个议题没有结果，时间延长了。”

    “没事，没事。”

    我乐着说：“刘总吧？您好您好，平日里内子多得您照顾了。”

    “幸会幸会。你这是哪的话，我早就听小嘉说你能干了，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啊！坐，坐。”

    刘总虽然一身打扮略带官气，但说话语气很随和。

    仔细观察，发现其实他并不老，虽然人近四十，但意气风发。宽额头、国字脸，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同时脸上还带着一股子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没有的沧桑和自信。

    “我听说你之前有过带项目的经历对吧？”

    “对，我是做过几个项目，而且都是对日项目。”

    “那再好不过了。这样吧，我们现在正有两个刚接过来的项目，你看看哪个适合你，先跟着做一做。”

    “那个，您不是说是招项目经理么？”

    “啊，对，是要招个项目经理。但是说实话，你的履历我也看了，还稍微差了一点。先跟两个项目熟悉一下环境。你们年轻人么，有资本，有潜力。”

    我听到这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这不拿老子开涮呢么？我又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跟我打这种官腔以为我听不出来？我不顾沈嘉在边上一个劲儿的给我使眼色，站起身说道：“既然这样，那还真是耽误刘总您的时间了。我这样的没什么经验的人恐怕高攀不起您的公司，感谢您的一番美意了。”

    “老公你干嘛啊？人家刘经理也是……”

    沈嘉在一旁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时候刘经理腾的一下也站了起来，刚才的满脸和善全都没有了：“小子别不识抬举！要不是沈嘉天天在我旁边给你说好话，我连见都不会见你。就你这样的雏儿我见得多了，没什么本事还嚣张得很！”

    “刘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性子有点急……”

    沈嘉站到我们两个人中间，一个劲儿向姓刘的点头赔不是。

    “跟我一般见识？老子再不堪也用不着他抬举。嫌我性子急，那你别跟我过啊！”

    话刚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可是正在气头上时又不好认错，面子上挂不住。

    “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

    沈嘉泪汪汪的看着我，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我看着沈嘉，刚想回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人就给扔出去了。好一会儿，我都觉得眼前黑漆漆的，耳边“嗡嗡”作响。

    过了好久才觉得有人搂着我的头在对我说话：“老公！老公！你没事吧？”

    抱着我的头，不停地哭喊着。

    我看到咖啡厅四周的人都在看着我们，眼前还站着一个高高在上俯视着我的人：“小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男朋友没有出息，跟他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瞪着眼前这个刚刚给我一拳的男人：“那他妈跟你就有好结果了是么！”

    我随手抄起掉桌上的一盏台灯就要向他抡去，但是沈嘉却拉住了我的手，“老公，你别打他，求你了……”

    沈嘉几乎是哭着跟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沈嘉要护着他？难道一份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我手一松，台灯掉在地上。我一把推开沈嘉，转身走出大厅。

    离开大厅后，我听见沈嘉在背后喊我，我没回头，背对着她跟她说：“你要是觉得他比我重要，你可以不要回来找我了。”

    我一路走去，沈嘉的哭声不住地从背后传来……

    ＊＊＊＊＊＊＊＊＊＊＊＊

    晚上十一点，我坐在电脑前，装作若无其事地打着游戏，沈嘉还没有回来。

    快十二点的时候，门锁发出了“卡卡”的响声，我听见沈嘉回来了，但她却没有进屋。

    我离开电脑桌，发现沈嘉低着头坐在客厅，“宏……你为什么要那样？”

    沈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仿佛精疲力尽一样。

    “哪样？他是个什么人，要我向他低头？你看他那样，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宏！你听我说行么……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心高气傲。咱们毕业的时候不是说好的要一起脚踏实地地打拼吗？这半年多，其实有好多机会，都因为你自己眼光太高而没有抓住。这眼看着咱们的存款一天一天少下去，眼看就要没了，你说我能不急么？好不容易才给你求到一份待遇这么好的工作，你却……”

    “谁让你去给我求了！我不需要你去为我求任何人！”

    “宏，我求求你放下你那点面子行么？面子不能当饭吃！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怎么就不能低头一次呢？”

    “我……”

    沈嘉说得我没了脾气，因为她每句都说到了我的痛处。这半年来我之所以没能找到工作，多半都是因为我自己太好面子。

    “这半年来为了不打击你，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敢跟你说，但是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啊……”

    沈嘉说着，豆大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看得我心头一酸。

    这半年里我只顾着面子，却没想到沈嘉为了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我拉过沈嘉让她在我怀里哭，并告诉她我有多抱歉。

    晚上，我拉着沈嘉的手躺在床上。想来，似乎有好久没有和沈嘉这样依偎在一起过了。

    “对不起啊，都怪我沉不住气，又浪费你一番好意。”

    “没事，老公，只要你现在回头，都来得及。”

    “……老婆，谢谢你！”

    我在沈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老公……”

    沈嘉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有什么话就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个……要是还有机会，这工作你还想去么？”

    沈嘉的声音非常小，好像怕吓着我一样。

    “……”

    我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毕竟今天白天那样……”

    “老婆，我去。”

    “什么？真的吗？你……你愿意去？”

    “嗯，我去。但是跟你们刘总那样，他还能让我去么？”

    “没事！你放心吧，我去跟他说！”

    沈嘉显得情绪有些激动。

    “没事，不行就算了，别让他难为你。”

    “老公你放心，没事的，那个……那你回头见面跟刘总认个错行么？”

    其实我心里还是不太痛快，但是就像沈嘉说的，我也应该长大一点了，该低头时且低头吧！

    “行，老婆，我答应你。”

    “老公……”

    沈嘉激动得眼睛都湿了，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扑到了我身上。

    接下来的两天，我仍旧在家呆着，沈嘉下也没有再提工作的事。直到周五，到了下午5点左右，沈嘉从公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晚点回来。

    “怎么了，今天要加班么？”

    “嗯，手头还有些工作，可能还要一会儿。”

    “那行，我晚点做饭，下班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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