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她不确定一只猫的寿命有多长,但她希望阿飞可以活得比自己更老,因为她痛恨亲人死去后,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而阿飞,是她唯一亲人。
这里是父亲留给她的其中一栋公寓,约百来坪大,四房两厅,还有一片可以看向外面的落地窗。
一个人住的生活,平时还好,但夜里就不免觉得空虚寂寞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片静悄悄,不晓得鬼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这令她害怕,但再害怕她也不说出口,因为那个会为她讲故事、赶鬼的蓝品駽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其实阿雪想相信品駽的,在听过母亲和姑姑们的争执后,她挣扎了一夜,仍然决定邀他一起离开那个家,可他依旧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我得出国念书。”
“为什么非要出国念书?你想把自己变成菁英吗?想联合四姑姑夺走我爸爸的财产,坐上董事长宝座?”她对他冷嘲热讽。
品駽虽因她的咄咄逼人伤怀,却不改变初衷。
他说:“我要变强,这样才能保护你。”
她静静望着他,带着绝望的眼光,一瞬也不瞬。
几天后,他飞往美国,放任她孤零零地面对令人憎恨的一切。
于是,阿雪也拎起包包和宠物猫阿飞,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大宅,之后她变得更偏激、更怨怼,她决定把他的话当屁,决定认定他将依照四姑姑的计划,蚕食鲸吞掉整个公司。
好啊,那就来赌,赌看看到最后能拥有整个公司、坐上那个让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的人是谁。
太阳暖暖地晒亮了地板一角,在光影下,无数的尘埃在空气里翻飞,有人会觉得很脏,好像连呼吸都不安心了,可阿雪却觉得很美。
脏?怎么会?世界上还有比人心更脏的东西吗?人心啦,刨开胸膛后,激喷出来的肮脏,又怎么是空气中奔腾的灰尘所能相比的
品駽抵达美国后,立刻给她发e—mail,她收了,也回了,信里只有简单一句——不劳费心。
然后,十四岁的阿雪,决定不去学校了,她透过方律师的帮助,为自己找来许多知名的家教老师。谁规定储备实力非得买机票飞到国外去。
来比吧,比看看未来谁输谁赢。
阿雪这么想着,冷傲一笑,侧过头望向墙边。
一个比阿飞更像猫的男孩蜷缩在角落,他呆坐在那里很久了,阿雪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大约有三小时又二十七八分钟。
他叫做阿叙,是她从捷运站里捡回来的。台湾的街头无奇不有,不论捡猫捡狗捡小孩,只要存心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从路边捡回来。
她尖酸刻薄地想着,咯咯笑出声。
阿雪看向满脸青紫的男孩,心里想的是,台湾受虐儿的比例会不会太高了一点,社会局到底为百姓做了什么事?
阿叙的父亲是个知名议员,听说很快就要参选立法委员,没意外的话,未来他将能成为党中大老。但那又如何?即便身份显赫、家世优异,却留不住孩子的感情。
“家”这种东西,早该在二十世纪末期彻底被消灭。阿雪是这么想的。
又冷然一笑,她走到男孩身边,蹲下,视线与他相对。
“你饿了吗?”她的声音平板,没有高低起伏,衬着她缺乏表情的面容,白雪公主的影子早已在她身上褪色,由雪后取而代之。
男孩摇头。
不吃?他在同她倔强?
哼,她不欠他,想耍脾气,换个地方去。
“你后悔了?想回家?我叫计程车送你回去?”她一口气丢出几个问号。
提到家,男孩满眼的愤懑,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绝然道:“我永远都不回去。”
扬眉,阿雪浅淡一笑,附和的说:“是啊,家能带给你什么?爱?关怀?疼惜?照顾?”她越问越想笑,甩了甩头,又凑近他的鼻子,说:“世界上没有人必须无条件给你这种东西。你想要什么,就得亲自去争、去夺、去抢,抢赢了自然是你的,抢不赢我老早对你说过的,弱肉强食是千百年来不变的定律。”
男孩似懂非懂地看她,她抬高下巴,冷漠而高傲。
“抢?”阿叙迟疑问。
“对,抢。越嗜血的人,越能在这世界生存,而且越暴戾、越狠毒的人越能称王称帝,什么礼义廉耻、四维八德,那是聪明的坏蛋发明出来让愚笨的好人遵守的,只要所有的笨好人都守住道德,那么聪明的坏蛋就能理直气壮地统治世界。”
“你能教我怎么抢吗?”阿叙拉拉她的衣袖,表情可怜得像只小野猫。
她用一指挑起他的下巴,问:“你下定决心要跟着我学习?”
阿叙笃定的目光对上她的双眼。
她反身站起,背着他,轻轻巧巧地丢下一句“想拿大刀,得先把身体训练得够强壮,过来吃饭吧。”
望住她纤细背影,阿叙锁定了未来追随的目标。
这天,阿雪十四岁、阿叙十岁,阿叙用自己嘴巴证明决心,他吃掉满满三碗饭,因为他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拿起大刀,砍掉所有伤害他的人。
四年的时间里,在阿雪的积极训练下,阿叙变得和她一样冷酷。
他们用冷漠的目光看待社会,他们把同理心丢进衣柜,他们有许多家教老师上门教导在这世界生存竞争所需要的知识。可是,没有人会多费唇舌在他们面前解释“礼义廉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要当聪明的坏蛋,不当愚蠢的好人。
当他们上街,看见路边的乞丐,会尽力别开眼,并在心里淡淡想着:这是他们选择的人生;当发现需要帮忙过马路的老人,他们想的是“物竞天择论”;当他们买名牌服饰时,把服务员的卑躬屈膝当作理所当然。
通常,他们是不苟言笑的。如果他们笑,只会有一个原因——猎物正在前方五十公尺处。
晚上十一点,阿叙做完了最后一份家教老师要求的报告,准备上床之前,他先进厨房给自己倒一杯牛奶。
他把阿雪的话当成圣旨、个性十足十,要拿大刀,得先训练自己够强壮,所以他运动、他吃很多饭,每天睡觉之前必定喝五百cc牛奶,他决定当猎人,不当猎物。
然而意外的,他却发现阿雪坐在厨房门口,呆呆地抱着耍懒的阿飞。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手一拨,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
他知道,看似无情的阿雪心里也会难受,尤其是当她接到从美国打来的电话之后。但她骄傲得不要别人的安慰,这时他只需要静静坐在一边,出借自己的肩膀给她。
因此他坐着,保持沉默,并且一动不动。
她的头发散发着薰衣草的味道,阿叙不懂为什么她只用这个品牌、这个味道的沐浴乳和洗发精,可他没问,只是全盘接受下来。
辈同生活了几年,阿叙对比自己大四岁的阿雪带着深深的依恋,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使在阿雪的训练下“亲人”在他们心底,不过是讽刺的代名词。
“叫他不要再打电话来。”经过很久,阿叙终于挤出一句话。
阿雪没回答。
她何尝没说过相同的话,只是那个人依旧电话一通一通的打,信一封一封的寄,他不曾介意发出的讯息石沉大海,只是专心一意地,对着通讯工具不断诉说他未曾改变的关心。
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要保护你。
哼,空口说白话,他要怎么保护?他们一个在台湾,一个在辽阔的北美洲,距离远远地、狠狠地将他们隔开。
保护?算了吧,他去保护他的小麻雀就好。
她的口气很酸吗?没错,造成她心情低落的原因就是那只“小麻雀”
品駽说:小燕老是吱吱喳喳、话说不停,所以我叫她小麻雀。她是我在孤儿院里认的妹妹,现在我有能力,便要尽力帮助她完成梦想。
听见他讲这句话的时候,阿雪在心底冷笑不知道是谁说过要保护她,也不知是谁说赚的第一笔钱,要和她一起花光光,可到最后,第一个花他钱的,是小麻雀,不是蓝伊雪。
品駽说:小燕很聪明,是个值得栽培的女生。
他栽培她做什么?栽培出一个好用的左右手,以便往后两人合力坐上蓝氏企业董事长的宝座?到时看看吧,看他们两人合力,有没有办法扳倒她蓝伊雪。
品駽还说:小燕很会做菜,不知道长大的她有没有像小燕那样,越来越小女人。
她为什么要学做菜?为什么要像小燕那样?谁想当小女人啊,只会用眼泪和厨艺让男人离不开自己,她蓝伊雪,不屑!
他讲的每句话都刺伤了她。听见他把写程式赚来的第一笔钱,用来带小燕到美国念书,她伤了;听见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伤;知道他们同寝同食、同进同出,她伤到不能再伤;听见小燕在电话头喊着:駽吃饭喽她的心像被爆竹炸过,伤得找不到一处完整。
可她骄傲得否认自己受过伤。
她说:自己几百年前就打定主意,把他当成四姑姑党的一员,早就决定恨他、怨他,并斩断过去的感情,凭什么他几句温柔话语,就让她倾了心、乱了情?
蓝伊雪是谁啊,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晓得?她可是网路上号称“股神”的冰雪皇后,十八岁的她不需要公司做后盾,就可以赚进无数金钱,十八岁的她不需要半张文凭来为自己背书,她的能力早引得若干企业侧目。
这样的女强人会为小小的男女情事伤心?哈!笑话,天大地大的笑话。
“阿叙,去睡觉。”她吸吸鼻子,直起脖颈,恢复漠然表情。
“你”阿叙很担心,但他已经被训练成功的冷然脸庞,看不出担心成份。
阿雪知道他在为自己烦心,便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现在的阿叙不是流浪猫,他升级了,变成雄纠纠气昂昂的小狼狗。
她轻声道:“放心,我很快就去睡觉。”
他起身,离开前,回首再叮咛一回。“把电话线拔掉,别让他再打进来。”
阿雪仰起下巴,无比骄傲说道:“我为什么要向一部电话示弱?”
阿叙叹气摇头,走进厨房,喝完该喝的牛奶,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望着阿叙的背影,阿雪缓慢站起,把阿飞放到它的棉布床上。是该睡了,多年经历,她至少该经历出一颗再硬不过的心。
回房间,刷牙洗脸,拿起床边的故事书,习惯性地抚摸着书皮,她明白,再没人会为她念这本故事书,但没关系,她可以、一个人、生活
闭上眼睛,二十秒后,电话响起。
阿雪睁开眼,深吸气。她说过,自己不会对一部电话示弱,于是她微扬唇,挺直背,带着些许的骄傲,接起电话。
“阿雪,是我品駽。”
不需解释,光那声喂,她便已明白清楚,来电者是谁。
“我吃饱了,你要睡了吗?”
她不语,但他无视于她的沉默,仍保持一贯的温暖热情。
“你听着,想睡就睡没关系,就当我在为你念床边故事。告诉你,我打算成立一个网路游戏公司,最近有几个朋友在帮我,如果顺利的话,我将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他的那群朋友里面,有一只小麻雀吗?肯定有。她不屑地挤了挤眉眼。
“公司草创,还赚不了太多钱,但毕竟是我的第一份事业,我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完成。今年圣诞节,我决定带小燕回台湾一趟,到时候,拨个时间见面吧,你十八岁了,我每天都在想像你的模样,不知道你有没有改变很多?
“我会带圣诞礼物回去给你,至于是什么礼物,先暂时保密,但我想,你肯定会很喜欢”
她喜欢的早已经丢失,至于其他礼物,她不要也不希罕。
他断断续续地又讲了许多生活琐事,让她不满意的是,那些琐事里都有小麻雀的身影,她不耐烦,却又舍不得挂电话。
所以她不回应。
正常人早该闷得忍不住币掉电话,但他不是正常人,他是温暖到让人难以想像的蓝品駽。于是他说了又说,讲了又讲,仿佛电话这头的女生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最后,他终于说:“很晚了,你应该早点睡觉,青春期的女生要多补充睡眠,才不会长痘痘。”
他这是关心她?
哼,他忘记了吗?从他决定离开她那刻起,蓝品駽就失去对蓝伊雪的关心权。
阿雪冷下脸,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发脾气。
他不晓得她在想什么,自然也看不见她此时的怒气,依旧亲切地向她道声晚安后才挂掉电话。
阿雪没挂电话,听筒仍然放在耳边,她安静地听取里头不断传出的嘟嘟声。
前年的圣诞节,他回来了。
但她没回老家,反而带着阿叙去日本迪士尼乐园,乐园里的设施没有带给她任何欢乐,反而当卡通人物走过面前时,她忍不住掉下了泪水。
因为她记起一句年代久远的话——
那年,他说,等他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第一笔钱,就带她去游乐园。
可他失信了,他赚到的第一笔钱,是拿去圆另一个女孩的梦想。
今年圣诞节去哪里好呢?美国?法国?澳洲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并不想,不想遇见那个失信的男子。
她轻轻抚摸着床边的故事书,雪后,冰雪女王呵,她的心被酷雪封住,再温暖的阳光都无法穿透,终有一天,她会嫁给冰山国王,然后远远离开有太阳的地方。
币上话筒,她仍倨傲地对着无人电话轻道:“我不要你的礼物、不要你的温暖、不要你的关怀,我对你彻头彻尾、不希罕”
她说着违心之论,一遍又一遍,阿雪深信,这种话说得多了,自己就真的再也不希罕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