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京城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为了一天的生计开始忙碌着,虽然看起来还是繁华,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因为纪龙之乱而萧瑟了不少,虽然大街上许多人来来往往的,但明显不像以前那样谈笑风生,神情之间有些谨慎和惶恐,大乱时铺天盖地的喊杀声,让这些普通百姓现在想起来仍都心有余悸。
京城随处可见不少官家人,顺天府的捕快和高手们几乎是用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这个非常时期,原本只在皇家有命才会出动的他们,装扮成各式各样的人,或是书生或是商人,在龙蛇混杂的闹市之间穿梭着,收集情报,注视着每一个可疑的人。
天都府也几乎调集所有人马,日夜不停的巡视着京城各个角落,即使表面上一片和平,但仍有不少纪龙留下的眼线和党羽混在闹市之中被他们拖出,胆敢反抗者先斩后奏,将所有的罪恶都柅杀在摇篮之中,血腥镇压也让京城的百姓在惶恐之余多了几分安心。
京城周围戒备的禁军比原来多出一倍,严格盘查每一个进出的人,在这个时期不管手执什么样的令牌,都免不了被盘问一番,虽然六部下属都有微词,但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个个老实得一点都没了官相,鞠躬哈腰的不敢摆半点架子。
晨曦之中,禁军刚完成换防,面对津门的东城门尤其戒备森严,足足有五百的人马守在城门外,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所有进出的人,神经紧绷,草木皆兵,即使是一个幼年孩童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突然,在长长的队伍中出现一个不协调的高大身影,周围的百姓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名执枪将赶紧跑到长官门前,小声的指了指来人说:“队长,您快看!”
禁军队长一看来人,不禁皱了皱眉。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的是一位骑着战马的老者,虽然看起来清瘦,面相平静,但一双锐眼却给人无限的压迫,一身金黄色的盔甲在晨光中灿烂闪烁,不知道为何,感觉他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地的尸骨,威风凛凛,又高高在上。
老者已经煞气逼人,但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即使是装备最为奢侈的禁军一看也不由得动容。一匹黑色公马身上披着银色战甲,即使看得出来它已经年迈,但它的鬃毛又长又黑,一双眼睛似乎充满灵性,和普通的马匹不同,它的眼里似乎透露着令人胆寒的杀气,使人感觉不寒而栗。
“戒备!”
禁军队长一看不由得心里一突,赶紧朝后大喊一声,禁军的骑兵们迅速驱散百姓,一个个拔出配刀迅速将城门堵上,警戒的看着这个虽然年迈,却散发着无边杀气的老者。
老者露出赞许的微笑、似乎赞许着他们的严谨,但却没停下前进的脚步,马蹄每一次前进都让人感觉十分压抑,而这时候禁军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十多名骑兵,细看之下虽然个个已经不复壮年,却都是肃面冷眼非常凶悍,但刚才在老者气势的掩盖下,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可见老者给人的深刻震撼。
禁军队长心里一突,连话都来不及喊,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十几骑人马,却感觉有一丝胆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安,背后已经微微冒出冷汗,根本提不起和老者对视的勇气。
“让开。”
老者带着骑队走到面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充满上位者的威严,而身后的十多名骑兵似乎也不把这队皇家禁军放在眼里,眼看禁军摆出了防守的阵势,却没一个人变色,个个稳如泰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禁军队长一看来人如此轻蔑,不禁有些恼怒,一把拿起长矛横立,暴喝道:“大胆狂徒,你们是何地驻军?京城之内严禁骑马,皇城之地岂容你们拿着兵器大摇大摆进入,还不赶紧下马受查!”
“放肆!”
老者身后走出一骑,一位豹眼环须的中年将士,一身银色的轻铠,手执一把长柄大刀毫不畏惧的迎了上来,怒目横瞪的吼道:“小小禁军竟敢阻拦我家将军,你想以下犯上吗?”
一声长吼如狼虎咆哮山林,眼一瞪就像是杀神一般,如此气势让禁军自愧不如,眼前的将士明显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言一语中令人感觉十分凶悍。
禁军队长也是血性之人,立刻翻身上马,扬起手中长矛冷哼一声,阴着脸说:“禁军只听圣上之令,有先斩后奏之权,不管是否为皇亲国戚,胆敢抗命均严惩不怠!不把兵器交出来的话,别怪我们出手无情。”
“喝!”
城墙上的士兵一听,马上拉弓,把箭头对准了老者一行人,一个个脸色沉重,准备随时把这帮不速之客射成筛子。
“回来。”
老者冷眼看了一会儿,淡淡说了一句,长刀大将浑身如雷劈,即使愤恨但也只是瞪了一眼,立刻掉头归队,神情之间不难看出他对老者的极端恭敬。
“来者何人?”
禁军队长马上把矛头指向了老者,虽然长刀大将退去,但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老者脸色一沉,脸色平和的说:“镇北王,纪中云!”
禁军的人一听,顿时头皮阵阵发麻,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老者竟然是威镇天下的镇北王,兵不解甲二十年,即使强如草原各部也都不敢与其一战的开国大将,一听到纪中云的名号,禁军的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互相打量了几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后退,感觉好像是本能驱使。
禁军队长感觉额头上全是冷汗,再细看一下老者身上的盔甲,布满一道道的伤痕,双肩护甲是两个面煞眼恶的狼头,巧夺天工、环环相扣地十分精密,虽然没看到头盔,却感觉似乎很熟悉,想了一会儿后不由得惊呼出来:“贪狼锁甲!”
“想不到还有小娃娃认得这身破烂。”
纪中云温和的笑了笑,目露慈光往怀里看了看,突然抬起头来一瞪眼,冷声喝道:“既然知道了还不给我退下,要是惊扰了我家宝宝睡觉,我让你们全变刀下鬼。”
贪狼锁甲的由来特别有传奇性,开国之战中,纪中云是各个将军之中最不喜穿重甲的,认为这样会影响他战场杀敌,而他又血性刚猛,每次冲锋陷阵都冲在最前边,每一次大战过后身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皮肤,别人怎么劝说他都不以为然,后来在祖皇的强令下,才无奈的打造一副锁甲穿上,但这还不是贪狼锁甲的由来。
中原之战中,纪中云率领的饿狼营与元兵对峙,朱元章长子朱孝文因一时顽皮而被擒,当时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却是朱家唯二个骨肉,元兵以此为要挟,要求在最前线的饿狼营后退一百里,并要和朱元章划江而治,平分天下,朱元章百愁莫解,一边是江山大业,一边却是骨肉至亲,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其中之一,终日唉声叹气无法定夺。
也在这时候,一直在元兵监视下后撤的饿狼营,竟然在不为人知时分出了一支骑兵,正当壮年的纪中云艺高人胆大,竟然只带着五百轻骑连夜偷袭当时元兵的大本营,五百死士趁着元兵还没集结,在三万多人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连夜将朱孝文救回来,但也留下一地的尸体。
根据当时的传言,纪中云回到军中时只剩他和另一位断臂的大将,其它将军一看他血肉模糊的样子和一脸得意的笑,都被其所震撼,当时马匹一到营中早已失血而死,而纪中云每走过一步地上犹如血河,甚至全身上下的甲片全被砍落,几乎没一块铁片护身,这一战他也险些身殖,后来大难不死,更铸就了一段铁血佳话,元兵也对这位浑身是胆的猛将肃然起敬,饿狼营的威名一时间成为四大军团之首。
朱元章感于他的勇猛和忠诚,接回朱孝文时看着纪中云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却还豪迈大笑,不由得潸然泪下,特命能工巧匠用纯金加玄铁打造一套锁甲,赐名“贪狼锁甲”赠予他,并立下誓言永不相负。
禁军们从这一段传奇中回过神来,再一细看纪中云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边有一个酣睡正香的孩童,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一吼,竟然真的没人敢出大气,镇北王之威可见一斑。
“末将参见王爷。”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禁军的人还是得跪地行礼,大多数人还是有些恐惧这位名满天下的异姓王。
百姓们虽然知道纪龙造反的事,但却不妨碍他们对这位尸骨中傲立的开国大将的尊敬,一个个也跪了下去,直呼:“王爷千岁!”
纪中云温和的笑了笑,戎马一生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大礼,竟然有些拘谨,不过还是大手一挥说:“好了,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起身,百姓们赶紧散开让出路,禁军的气势不再,但也一个个敏感的警戒着,纪中云横行天下时他们大多还没出世,自然有些桀骜不训,不怎么买他的帐,不过也不敢表现出来。
纪中云轻轻一策马,一边摸着睡梦中的小婴孩,一边轻声的说:“你们先行通报吧,纪中云接兵部令,前来面见圣上。”
“是!”
禁军队长不敢大意,恭敬的应了一声,赶紧策马朝皇宫冲去。
纪中云笑了笑,或许禁军这紧张的表现在他看来确实是好笑。十几骑人马慢慢的进入城门,纪中云是异姓王自然能策马而行,在他的喝令下其它将士也不为难,一进城门立刻交上兵器下马步行。
沿街百姓纷纷跪地,一个个好奇的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王爷。纪中云不为所动,满面尽是慈爱的看着怀里的小曾孙,这时候俨然就是个享尽天伦的老人家,和蔼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他当年的骁勇凶悍。
禁军如临大敌,即使纪中云只是骑马慢行,所带也只有十多名骑兵,但禁军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三千人马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寸步不离的跟着每一个人,一个个沉着脸,极端的紧张。
京城一时间上下戒严,比起纪龙之乱时也不差分毫。九门提督、天都府、刑部全都戒严,不少人混杂在百姓的队伍里不停监视着,每个城门起码有三千人把守,一个个紧张着,担心纪中云会不会把他纵横天下的饿狼营也带来。
宫中的朱允文接到奏报也有些错愕,自己根本就没收到纪中云来京的半点情报,随后又皱起眉头,纪中云竟然只带着十几骑就敢来京城,难道他不知道现在他是朝廷最想除去的大患吗?纪龙造反以后,纪中云既不调兵起事也不听朝廷之令,一直安静得让人害怕,这次却大摇大摆的来京城,到底有何目的?
尽管茫无头绪,但朱允文还是用最高的礼数接待这位异姓王。右丞相郭敬浩亲自出宫门,将风尘仆仆的纪中云接到宫中沐浴一番,才带他到宫中面圣。
朱允文亲眼见过纪中云五百骑闯三万营后的豪迈,那浑身血水,白骨外露时却还爽朗大笑的凶悍现在还记忆犹新。他比别人更加忌讳纪中云的威猛。即使这时候纪中云已经弃兵解甲轻装前来,但也是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御花园中看似歌舞升平,但天品供奉全都躲在暗处,时刻警戒着这位开国大将会不会突然发难。
“纪中云,叩见圣上!”
纪中云一副从容的样子,换上了一身轻装后笑容满面,来到朱允文面前先行了一个臣子之礼,一点都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
朱允文本能的想上前去扶,但心里一惊还是没上前去,只是亲切的摆了摆手说:“王爷何必如此客气,您是开国大将不必拘礼,来人!还不给王爷赐坐。”
“谢圣上。”
纪中云笑了笑,坐下以后看了看朱允文,满面微笑的说:“圣上贵为太子之时已是人中龙凤,登大宝后更是励精图治,祖皇泉下有知应深感欣慰。”
“王爷过奖了。”
朱允文表面上客套,心里却狠狠咒骂着:要不是你那个龟儿子造反,老子会整天愁眉苦脸的吗?你老小子跟我装什么傻。
纪中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十分压抑,也察觉到来自各个方向紧张的凝视,但也不表示什么,只是笑了笑,令下人将孙子抱来,满面慈笑的说:“圣上,纪某刚喜得曾孙,特带来京城,望圣上给他赐个名。”
朱允文心想:你他妈有情调,我恨不得让你家断子绝孙。但脸上还是一副和蔼的笑容,仔细看看他的孙子,球磨了一下后笑着说:“王爷的孙子何等金贵,既是名将之后,不如叫纪忠九吧,忠臣之后自当配得起此名。”
纪中云神色一颤,忠于九五之尊,这明显就是在说他纪家后人不忠,纪龙的叛逆确实也是不可避免的话题,纪中云脸色有些不快,顿时让周围埋伏的人马大为紧张,准备出手。
朱允文一边让宫女请茶,一边笑呵呵的说:“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谢圣上。”
纪中云谢恩以后,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朱允文,眼神复杂,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让朱允文有些胆怯。
两人无言了好一会儿,纪中云突然开口说:“圣上,逆子之事老臣已经尽知!老臣也曾劝诫过,无奈逆子顽固,都是我家门不严,请圣上治罪。”
朱允文心想:你知道就好。不过脸上还是一副亲和,和蔼的安慰说:“王爷何必如此自责,纪龙虽然大逆不道,但王爷可是开国大将,镇北王爷,戎马一生为大明打下多少江土,谁敢怀疑您对朝廷的忠心。”
纪中云苦笑了一下,自嘲说:“圣上,谋逆之罪诛九族,即使老臣有功勋在身,恐怕朝廷兵破津门的时候,老臣也免不了人头落地吧。”
朱允文心想:那是,你那儿子还不让人担忧,你这老家伙才是最大的祸害,你倒算有自知之明。不过脸上还是摇着头说:“王爷何出此言,您有开国之功,这谁都不能否认!何况又有先皇所赐贪狼锁甲,逆子之过自然牵连不到您头上。”
“是吗?”
纪中云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朱允文后神色悠然的说:“圣上,纪中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恩准。”
“王爷请说!”
朱允文心里一突,就要说到正题了。
纪中云长叹一声,面色黯然的说:“圣上,逆子之罪全怪老臣家教不严,他自小得朝廷恩宠但却不思报国,这也是臣的过错。逆子之罪不正法不足以明天下,老臣只求圣上,给我纪家留个后。”
说完,他的眼神温柔的看向怀里的孙子,但语气里却没半点求人的感觉。朱允文神色一冷,但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推托之词。若答应,那绝对会沦为天下笑柄,以为皇室被他要挟,甚至会影响朝廷的军心;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即使把纪中云就地正法,那饿狼营一旦暴动更难处理,起码看他现在的态度还不想举兵,不能操之过急。
纪中云似乎看出朱允文的为难,马上说:“圣上不必为难,明日老臣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到时可否法外开恩,您自会有明断。”
“王爷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朱允文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拖时间了。
纪中云点点头,抱着怀里的曾孙,在禁军的监视下回到他几乎没住过的王府。
镇北王入京的消息无论在津门或是京城,都像个重磅炸弹一样,立刻把原本还有些对峙的局面全打破了,让各路人马紧张得无法安生,而他本人似乎什么都不知一样,躲在王府里含笑弄孙,好不自在。
津门。
纪龙一边摔着东西,一边气急败坏的怒吼着:“他真的进京了,要是朱家拿他做人质,那饿狼营动弹不得,我岂不成了人家的嘴边肉,谈什么忠诚,到这时候了就算再忠诚还不是诛九族,难道就要看着断子绝孙他才乐意吗?”
旁边一个谋士赶紧劝解道:“大人,虽然王爷对我们的急信不闻不问,不派兵增援津门,但起码现在他还没向朝廷表忠,事情还有回天之力,不算是最坏的局面。现在朝廷对我们围而不打,多少还是忌惮他的威名,您稍安勿躁,事情或许没您想的那么糟糕。”
纪龙一顿猛摔发泄完后,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看着满屋的党羽,喝了口茶稍微顺顺气,才咬着牙说:“你说的对,但眼下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北有纪镇刚的破军营,河北一线早已经全是太子的人,再加上山东、直隶、京城,步步为营,我们几乎全被包围,一旦我父王有个闪失,津门的驻军能挡住朝廷的大军吗?”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沉默。确实眼下朝廷的围而不打给了自己喘气机会,但光是粮食的消耗他们就有点受不了,再加上剥削百姓,筹集军饷,早已经让四处怨声载道,从各地拉拢来的都是一些没用的小官,这会儿如果少了饿狼营的威压,根本无法和朝廷一战。
众人顿时有些落寞,但又不能坐以待毙,赶紧又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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