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说:“亏得你的好主意,我那张扬注目的本领倒是蠢法子了。”
王樵笑嘻嘻地说:“那也不是,我不会水,要不是有你,怎么能救这么多人?最多也就是救了你和最初那女子,所以其他都算做你头上吧。”
喻余青瞪他,可少爷趴在桥上,半露着脸,还有那舒袖里露出的半截藕臂,一只骨节分明、指如秀笔般的手直直伸过来。再看自个现在满身淤泥,满身污水,自觉不能脏了三少爷的身子,另外也是看他那份得逞的笑容有些个不爽,更有几分埋怨自己技艺不精,便朝旁边人道:“大哥,这根挂杆暂借一下。”将那用来救人的长杆向水中一插,整个人借势弹起,皎然一旋,人如游龙出水,让过了王樵的手,独个儿落在桥头。众人刚才逢他舍命搭救,这会儿又见他露这一手,都激动地发喊起来,莫天价响。只有王樵愣了愣,瞧了瞧自个儿空荡荡的掌心。
那挟箱带笼的婆姊倒是感恩,硬拉着喻余青,要去她不远处的亲戚家,那儿地势高,没遭灾,正好给他洗洗身子歇歇脚。喻余青浑身上下都脏得很,他那洁癖性子也是忍不得了,在水里时不觉得,这会儿分分钟快要了他的亲命,更兼这整天都救人,又水里来去,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几近脱力,这会儿和婆姊聊得动心,便想顺势答应了。
王樵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么,于是只耸耸肩道,“你先去吧,你今日也太累了。我还有一个人的名额,今日救完了,我们明日便可上路了。”
喻余青也是真累了,连劝他也劝不动,王樵也不挪步子,和他隔得远远的,只说:“我又不需动手,只要在这等着收网不就成了?”
喻余青还在看他,王樵只得摊开手:“拜托,阿青,我不是八岁那年了,不会走丢,也不会讨打。一会儿便赶上去找你们。”
“好吧,我便再信你一回。”喻余青答应道,“若是入夜了你还没回,我便回来找你。”
“你说什么傻话呢?晚上这洪泛的区域还不知道会怎么变,你老实呆好了,”王樵低声挤兑,“叫你爱现那些个堂彩,如今哪里还挤得出力气?”
“那也分对什么人。”喻余青道,“你的话,我爬也是得爬来。”
他凑得近了点,眼角一挑风波,低声朝王樵耳畔说道:“看少爷心不心疼人了?”
说罢又是那副笑眼盈盈,挂上脸庞,转头去提了那婆姊的箱笼,呢声细语道:“阿姊,我们可先走吧,我可片刻也等不得啦——”
王樵眨眨眼,把那贴着姑娘的背影从自个儿视野远端给眨出去。他重新爬回桥头上,扯着他的渔网,瞧着远处的云层,给过路的灾民们搭把手。恰才的村民们叫他:“小伙子,前边的溃口塌了一块,好些人落水了,快来帮忙!”他看见那底下忙乱一团的人中还有自家的佃户,谁也没认出来他便是三少爷。
“来了!”他应道,抓过恰才喻余青借力的那根长竿,朝前便赶。
天暗沉沉地坠下来。
第五章蓬心遇浊水
有的时候,顺逆之差,便如命数拨盘,冥冥之中似有无形之手,将这世人命运如调筝般随意摆弄。
多年后王樵在武当山上想,当时若是他跟着喻余青一同走了,会有什么不同?要不是他非得绕路,或是打开头便往湖北去,又或者有所不同?如果从最初起,他便有胆量见识不要家里人帮忙,一个人偷偷走了,也许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在眼下,他却是想也没想,便跟着向溃口处奔去,但见天色惨然,黑云垂江,极目处仿佛不过数尺。怕是若是晚上再来一场暴雨,这洪水恐怕便要殃及金陵城了。恰才溃口的地方陷下去好大一块,便似被洪水猛兽咬去一口,被卷入浪中的人们在浑浊泥涛中起伏呼救,沿波堤的人都在奔走呼喝,朝他们扔掷漂浮物;但无奈水流湍急,便是刚才还露头挣扎的身影,但见那褐浊水花一翻,便再寻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