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的确是一门高深的武功。再细看那地上水流走势,隐隐觉得和先前在十二楼中自己困入的铁索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加印证,果然许多疑难全都迎刃而解。忍不住问道:“祖师爷,凤文到底是什么?您这两样功夫高得很,当真施用起来,也未必就输了。”
汝凤生却摇了摇头。他好像极度疲惫,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你自己也怕那小子,却不知道原因。好吧!反正你也倒霉要在这里陪我死了,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凤文是我们习武之人的克星,越是精研武学,领悟越接近上乘的大家,便越是受它影响。它能将我们一世的穷思竭虑、勤恳修为,尽数付诸流水。”
喻余青想起恰才自己一时混沌,便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是类似于化功大法、灭息相劫一类的武功吗?”他问的这两样都是散去人多年积攒修为的武功,也通常被认为是邪教妖法。
“那却不是。以自己之力化去旁人修为的武功,若是自己修为不够,气息不通,那也不能。但这门本领却不是,他从根基处便完全不同,应该说全然相反。……所以那小子说这不是武功……嘿嘿,的确不是,硬要说的话,这是一门‘反武功’!”他说到此处,怔然不语。
莫说他胜负心极强、自负独步天下,却又自卑得无以复加,为人狠戾善变,刻薄寡恩,要说他一意孤行、非要强求,倒是十分可能;却独独与“心灰意冷”四字沾不上边。但此刻他的的确确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方才放下断龙石,将自己困入这墓穴之中。这墓穴虽然早许多年前便已建好,但设下这断龙石,将自己武功要诀全刻在四壁之上,却多是怕死后旁人对自己尸身不敬,也是自负自己武功盖世,旁人不配得传,还不如一并带入坟墓;更兼这世上除了这几样东西以外,别的也不值得作他陪葬。
但也正是因为他武功盖世,领悟了沈忘荃的真正用意只在转念之间,受到的震撼便也远胜常人。他想象沈忘荃身为武学名家,孤诣百年,只为悟出这一套能将此生立命之本化为流水的心法窍要,那其中得怀抱有几多恨意、几多仇怨,方才能做到这个地步?要将他折辱成什么模样,才肯干休?那已经根本不是输赢胜负的问题——他想要毁了他。
汝凤生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深爱着他的那个人,同时也深恨着他。他记忆中的男人温柔和煦,对他千依百顺。他想那不过是一时负气,总会好的,会像以前那样回到自己身边,他赌气说你不回来我便不下山一步,这一等一诺,人间已是百年。
他不知道这凤文沈忘荃于百年前便悟得了,也不知道那时他根本无法行动,无法呼喊,双手缚上铁索,喉头穿过铁链,被困在那铁索布成的阵法当中,被逼着用嘴叼着笔杆一字字将它写下来。那些横竖里当然有痛苦,痛恨,焦虑和无望的等待,也有挣脱、消弭、脱于形体、杂糅万物后模糊了的边界,至于最终释然归空,自有而无,乃是遭遇极境后他能够通达的唯一途径;这一了悟的过程,却是挣扎着由求生到求死,静默而寡言。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会赢,但我没有想过他恨我。”汝凤生喃喃地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却始终不回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必再等了。……”
喻余青奇道:“祖师爷,沈老前辈不能来找你的原因,难道你真不知道吗?他早已经过世了啊。”
汝凤生自然不信:“那是不能的。他身上和我种了同样的蛊种,你也该明白;一体两枝,同生同死。若不是这蛊,我怎能活到如今这把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