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身上的字过了很久才完全洗掉。那段时间她都在屋里没法出门,而我我不敢出去,总觉得一打开门,那些人就守在外面。但我也不敢待在家里,害怕他们像那天晚上一样闯进来。终日的惴惴不安,看在妈妈眼里全是歉疚和心疼,所以那些天里她经常会紧紧抱着我,给我讲一些故事,讲一讲她年轻时和她自己的朋友——一对很好的叔叔阿姨在一起时发生过的,快乐的事情。
后来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她决定出去找一份工作,今后我们家的钱会少很多,我可能会有几个补习班不能再去上了,吃的、穿的、用的东西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但是今后我们母女两个会成为很独立的人,不需要再靠别人活着,也不需要再害怕谁来欺负我们了。
其实我很喜欢补习班里的几个小朋友,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的妈妈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是一种很好看的样子。所以,如果妈妈能一直这样的话,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的。
那之后,就如妈妈所说的,我们搬出了以前的房子,住进了很小的出租屋。生活条件也差了许多,妈妈还总是在外面工作,每天很晚才能回家。我好像忽然就从一个小公主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但我从未怪过我的母亲,因为在越来越懂事之后,我明白那样的生活所换来的,是一种叫做安心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
妈妈说如果我想要承担起这个家庭的重担,能够保护她、也保护自己的话,吃菠菜是没有用的,要好好读书,将来变成一个有知识、有能力的大姑娘才可以。所以我学习也都很用功,除了数学比较差之外其他的学科直到高中也都是名列前茅。
在我长大的这些年,妈妈也在生活的折磨中一天天变的风华不再,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跳过一段时光,直接跳到我已经变成一个有知识、有能力的大姑娘的年纪,去阻止妈妈一天天的憔悴下去。
因此,在别的同学都在憧憬大学生活会是多么的多姿多彩,憧憬一场不需要躲躲藏藏的恋爱的时候,我却只把它当作一段我不愿意经历,却为了到达目的地而不得不经历的时光。
然而,命运却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大学的时光,我最终也无缘经历——高三那年,妈妈终于不堪负累而病倒了。
医生说妈妈可能永远也离不开那张病床,从此只能靠人照顾来生活——治愈倒也不是全无希望,但只不过是用一个高昂的代价去赌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概率。而那个代价,是我之前想也不曾想过的天文数字。
事实上,迫在眉睫的问题使我根本无暇去考虑母亲治愈的可能性——她不能无人照顾,而我既负担不起她的住院费,也请不起哪怕最便宜的看护。
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思想斗争,我决定放弃高考。
每个人都在为我惋惜,老师还发动学校给我捐了款,但并不足以填补我们家这忽然出现的巨大的空缺。从前不为生活操心,等到母亲倒下,才发现在这社会上每走一步都需要钱。我明白家庭的重担已经落在了我的肩上,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
我把妈妈接回了家里。医生说除了生理的疾病以外,她还患有轻微的抑郁症,因此尽管语言能力并未受到损害,她却不怎么愿意再开口说话。每每都是我坐在她床边,和她聊聊天,或是为她读本书,而妈妈,要么眼神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要么闭目假寐。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听进我的声音,但有时候,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会忍不住跑到楼道上去大哭一场。妈妈将我抱在怀里,为我讲故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一切如昨般清晰,但我们怎么忽然就换了角色?
邻居中有一户退休独居的奶奶,知道我家的境况,愿意在空闲时间来帮我照顾一下妈妈。但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能来帮忙的时间着实有限,而我则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去想办法赚取一些收入来维持妈妈的药费和家庭的开支。
走进职业中介所的时候我有一些忐忑——我才十七岁,虽然已尽量用妈妈的旧化妆品把自己涂抹的看起来成熟一些,但身份证上的年龄是改不了的,我不知道能否合法合规地获得一份工作。
这是我在学校参加文艺表演之外第一次化妆,技术着实拙劣了些,或许在别人眼中过分的浓妆艳抹吐露着太多的风尘气息,所以当我对接待的阿姨说我想要一份不需要占用多少时间,但希望收入能尽可能高一些的职业的时候,她的表情立刻变的很鄙夷。
“我们这里是正规的中介所,不提供那种工作的。”她语气尖酸,末了又补了一句,“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
我听得懂她的意思,说实话,我也的确考虑过那种工作。但我一再地对自己强调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不能轻易地辜负妈妈对我的期望去作践自己。
“不好意思,您误会了。我的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所以我没有太多能出来上班的时间,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平心静气地向她解释,然后她盯着我看了一会,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后来这个阿姨给了我一个模特公司的电话,说是他们在招聘一些兼职性质的年轻女孩,让我去试试。她没有收我的钱,但非常严肃地叮嘱我,说如果以后有了别的机会,就赶紧放弃这份工作。
我没太懂她的意思,也没有把她的叮嘱多放在心上。没有选择的人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担忧。顺利地通过了面试,经历了简单的培训,很快我就接了第一份工作,是一家商场开业,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那里站一天就可以。
拿到第一笔收入的心情很复杂。比我想象中的多一些,但比起想要治愈母亲所需要的数字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份希望所在。工作结束,谢绝了其他女孩一起去吃饭的邀约,我急匆匆赶回家里,妈妈已经睡着。
那晚我依偎在她身边,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自己却难以入眠。女儿的第一次工作经历却不能与最亲近的人分享,那种感觉真的很失落,而当我很快意识到今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只能这样子自己一个人去经历、去回味的时候,便又忍不住伏在她背上啜泣起来。
日子就这样没有波澜,也没有希望的一天一天地过着。我终于对这份工作逐渐的熟悉,无论是出去走展台,还是为商家拍平面都能应付自如,唯一不习惯的大概就只有车展了。
或许我永远不能习惯穿着那么少的衣服被那么多的镜头对着私密的部位肆无忌惮地拍照,但这是目前为止能带给我最多收入的工作种类,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公司的安排。况且,作为模特来说,裸露永远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虽然排斥,但也不至于保守到不能接受。
不喜欢车站,更深的原因是因为每一次站在那里,我都能感受到那种令人无力到近乎绝望的人与人的差距。尤其是每次站在那些价格动辄数逾百万的好车旁边时我都忍不住会想,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可以为这样一台机器一掷千金,而我却连母亲的一场手术的费用都凑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