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满怀怨恨的声音飘散在幽黑的世界。
周围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他沉重的呼吸。
素白长袍已被腐蚀出斑斑黑点,他就此脱下,扔进了尚未熄灭的烈火中。静默许久,他才转回身走到昏暗的角落,俯身将昏迷中的颜惜月拦腰抱起。
*
风寒雪止,层层阴云背后微露出了光亮。
距离洞宫山尚有数里,黑龙在云间渐渐放缓了前行速度。腓腓着急在他背上跳:“嗷嗷,怎么啦怎么啦?不是要去找主人吗?”
他俯瞰下界,山脉连绵,层林幽然,再往前去便是玉京宫所在之处。只是上一次为了带走颜惜月而不惜硬闯,在她师尊面前强行离开,而今虽心生怀疑,却又无法断定是清阙将颜惜月带回。
“我在想,如果清阙说惜月并不在玉京宫,那该怎样做。”
“嗷嗷,那就找呀!不在玉京宫,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黑龙冷冷道:“你觉得他会让我们进入玉京宫寻找吗?”
“嗷?”腓腓竖起耳朵,“那怎么办?”
他沉默片刻,身子升腾起来,又加速往前飞去。“小东西,上一次你在玉京宫里险些丧命,这回可别害怕!”
“只要能找回主人,腓腓什么都不怕!”
云雾生寒,天光渐明,不过须臾之间,苍翠秀拔的洞宫山群峰已近在下方。钟声飘荡,峰峦肃穆,巨大的黑龙从云端探出前爪,很快又隐蔽了身形。
☆、第一百章
一缕轻烟袅袅飘浮,室内弥散着似有似无的熏香气息。颜惜月紧蹙双眉,似乎还处于噩梦之中,过了半晌才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雪青半透的帷幔笼在四周,这里已不是森罗塔底,却又不知到底是何处。
她想要撑坐起来,可身子竟沉重无比,用尽全力都无法屈起手臂。颜惜月一阵慌乱,正卯足了劲儿准备再试,帷幔外传来了轻微的足音。
有人慢慢走到近前,隔着薄薄的帷幔看着她。
“不必费劲了。”他低声说,“在这躺着就是。”
“……师尊?!”颜惜月一惊,混沌的脑海中乍现零碎光影,隐隐约约记起了先前在森罗塔内看到的景象。那个曾经身染血色,手持利剑的人,而今就站在帷幔外面,不动声色,让人恐惧。
丝丝凉意自心底涌起,颜惜月颤声道:“师尊……萦歌她,还在森罗塔底?”
他居然没有震惊,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你无需着急,阴后已死,她不会再被打搅。”
颜惜月听着这淡漠的话语,眼里满是失望与怨愤。
“不会再被打搅?师尊就是打算要将她的残魂永远囚禁下去吗?!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和无数妖魔鬼怪的元神关在一处……她为了你付出一切,可你却夺去她的内丹,还要让她永世不得轮回?!”
“……将我说得灭绝人性似的,这是你对我应有的态度?”清阙忽而撩开帘幔,冰莹双目注视于她。
她的手指瑟动了一下,但还是硬声道:“我一直对师尊敬重万分,但怎么也没想到,你竟会……”
“我到底怎么了?嗯?”他左手一落,帘幔在身后迅疾垂下,雪青的狭小空间内只剩他两人。“若是我真的绝情,又怎会收拢了萦歌的魂魄?我本没有其他企图,只是不愿让她飘荡天际……近百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记得她对我的恩情,在这玉京宫中,除了森罗塔又有何处能够安放她的魂魄?那个地方只有玉京宫掌门才可进入,只要我身为掌门一日,她就会在我的庇护下度过一天。等到我离开尘世,我也会将她一同带走,不会让她独自留在那黑暗中!”
颜惜月抿紧双唇,眼中浮现泪光。
清阙看着她,目光冷寂:“你年幼时身染重病,我才想到萦歌的魂魄正好能换回你的生命。但若是将魂魄全部移入,你醒来之后便有了她的所有回忆。你觉得那样的自己,还是原来的颜惜月吗?真正的颜惜月已经死去,而你愿意苏醒之后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为你着想,才将她的魂魄割裂,剔除了存有记忆的那一部分,其余的都给了你!我在你身上所花的苦心,你竟不知珍惜!而今长大成人,却反过来振振有词地追究我的过去?!”
他义正言辞,不怒自威,颜惜月瞠目结舌,片刻后才道:“师尊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不假,可是我如今知道了自己魂魄由来,情愿萦歌当初独自远去,也不希望她回到洞宫山,最后还惨死在塔内……”
“说得轻巧,倘若真要将你性命取回,你难道心甘情愿?”清阙拂袖,侧转了身子,沉声道,“你认识的那妖龙,只怕就要来到此地了。”
颜惜月心头一紧,望着他的侧影,忐忑道:“……师尊,你要做什么?”
他缓缓道:“做什么?你现在很怕我了?”
她不给任何回答,忧惧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清阙的眉宇间隐露失落之色:“惜月……可还记得从雪山回来时,我与你同在夜空穿行。那时,我就对你说,或许我已不能再陪伴你了。”
“……为什么这样说?”
清阙道:“我在人世间修行已久,一百多年匆匆而过,很快便要迎来天劫。若是能顺利度过,便可羽化成仙,重返天界。到那时,俗世中事与我无关,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颜惜月怔然:“那若是,不成功呢?”
他一蹙眉,叱道:“你难道希望为师渡劫不成?!”
“我……”
他冷笑一声,拂开雪青帘幔:“为师早就准备妥当……只不过,这最后时刻还需你来稍稍出力,当然,也离不开那条妖龙。”
“什么?”她愕然,不明白清阙究竟是何用意。
他却只以复杂的眼神望了她一瞬,便默然离去。
湖面清影浮沉,寒翠空灵,他自无妄阁出来不久,便有弟子匆匆赶来。
“师尊,有人声称要寻颜惜月。”
清阙早有预料,颔首吩咐湖边其他弟子守在四周,随后便往前山而去。
*
日出东方,赤霞漫天。真阳殿外肃穆寂静,诸多弟子虽未持剑,却一一列于玉阶两侧,紧盯着从山下而来的年轻人。扬着大尾巴的腓腓变回了幼小的体态,跟在夙渊旁边奔上玉阶,隔着老远望见了先前关押颜惜月的山洞,忍不住叫道:“嗷嗷,主人是不是在那里?”
夙渊皱眉,低声道:“不要随便发话。”
“呜……”它沮丧地垂下耳朵,蹲在了一边。此时自殿侧行来一群人,走在最先的正是清阙。白衣紫襟,道骨仙风,虽无武器在身,周身却自然寒意凛凛,光华萦绕。
不需弟子上前禀告,清阙远远就望到了站在玉阶尽头的那个人。黑衣肃然,身姿挺拔,背后道道金光流转,灿如朝阳。
他在心底冷哂一下,脸上却平静。“何人来寻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