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目。
乡政府的会议室在三楼,数名工作人员楼上楼下,跑进跑出的忙碌着,引领着各位代表依次入座。乡长邱立明强打精神,尽管天气有些闷热,他仍西装革履,穿戴整齐,丝毫不马虎,从村里跑回来之后,还重新上了发胶,头发油光水亮的,蚊子想站在上面,估计都非得柱拐棍不可。
邱立明跟县人大主任请过安之后,回办公室拿了述职工作报告,出来遇到了办公室主任谢小艳。这办公室主任倒有几分姿色,她上前打趣道:“邱乡长今天容光焕发,跟做新郎官一样。”
“严肃点,今儿可别开玩笑!”
邱立明露了个怪怪的笑容,瞅瞅走道,扫了一眼匆忙走动的几名工作人员,悄声说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汽油炸弹
谢小艳讨了个没趣,却也没觉不自在,抛了个媚眼,笑着往会议室去了。邱立明望着谢小艳扭摆的腰肢,摇头暗叹:这谢小艳,什么东西做的啊,任何时候都能让人生出欲望。
会议开始了,邱立明代表白岭乡政府念的述职报告翻了七页,还不到一半,张老头儿已经赶到乡政府了,他身上还是穿着扑火时的那身脏衣服,脚上还是那双烂掉指头的破胶鞋,可他那副坐在泥地上痛苦的惨淡模样却不见影儿了。
此时的张老头儿,完全像打了鸡血似的,神采飞扬,走路姿势,看人眼神,突然有了一种气概。他看着乡政府的大门,特意的挺了挺腰。以前他走路,腰始终弓着,背像刘罗锅,头始终勾着,从没见他挺胸阔步。如今儿,他是腰杆连挺几下,将平日伸展不直的腰一下给挺展了,那气势,活脱脱的牛头马面驾到了。
张老头的手里,提着两瓶外面标着“国窑1573”字样的酒,大踏步往大门进。也不知道他这两瓶是送人,还是要跟谁去喝一壶。在穿越门口的一刹那,张老头儿停了下身子,转身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许多车辆和过往的行人,又瞅了一眼挂着“青合县白岭乡人民政府”的牌匾,晕花的老眼竟然精芒一闪,然后狠狠的呸了一口“妈的邱立明,是你要毁这人民政府的牌匾的!”
这一呸,让几名见过张老头儿面的人不免诧异:平日里这老头儿就是个打掉牙往肚里咽的主儿,遇上多难多冤的事,都不敢叫冤,连女儿那样的冤死,他都是来了还能让人劝回去的人。今儿怎么胆儿肥了,还敢呸乡政府的牌匾了?
其实,不是女儿不是邱立明张老头儿怎么会胆大?他还会坚持打掉牙往肚里咽,这种老先人遗留下来的庄稼人活法。可是,他现在是被逼无奈,谁都是爹生娘养的。
张老头儿在心中念着女儿“月月”的名字,继续往里走了。
今天没什么人拦他,因为人大代表们在呢!
楼道里很静,开这样和谐的会,怎能不平静?平静就是畅通,平静就是安全,平静就意味着张老头儿可以大摇大摆的往楼上走。张老头儿笑了,看来自己能顺顺当当的站到邱立明面前了!
我来了!
张老头儿在心底喊叫一声,轻轻的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气氛肃穆,台上有会标,一字儿码开的领导面前还摆着水果和矿泉水,鲜花倒是没有,响应了上级的号召,光看不能吃的东西没上。主席台的一角,白岭乡人民政府乡长邱立明正在慷慨宣读工作报告,他声音洪亮,振振有词。
张老头儿望了邱立明一眼,那张脸太熟悉了,这几十个日日夜夜,多少次在梦里,他对着这张脸破口大骂,又有多少次,他对着这张脸挥拳痛击。今天,他再也不想骂,也不想打了,他只想让这张脸明白,什么叫忍无可忍,什么叫官逼民反,什么叫有血性的老爷们儿,他的眼神坚毅而绝然。
会场里的人目光专注,全盯着主席台上,居然没人发现他的悄然闯入,更别说有人阻止了,竟然让他直接走到了邱立明的面前,淡然的盯着这位演讲者。
邱立明的报告嘎然中断,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瞪住张老头儿:“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问问你,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这话是张老头儿进来之前就想好的,说得非常流畅。不只话说得流畅,张老头儿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瞪住邱立明,目光中还充满了笑意。
会场的人大领导一阵骚动,谁都没想到,白岭乡还有这么个老头儿,会在这时候闯进会议室,责问乡长关于一个人的死亡原因?主持会议的县人大办公室主任想呵斥什么,却被旁边的领导拦住了,大家唰地把目光聚在了这个破破烂烂的老头儿身上。
台下似乎比台上镇定一些,许多人大代表已经听说张老头儿的事儿,猜测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还是有人发出了惊讶之声:“他真来了!”
“你你女儿是在派出所自杀的,谁不清楚这事?你这叫啥话?”刚才作报告还通畅流利,很有底气的邱立明,好像突然乱了方寸,目光下意识地往主席台中央望了过来。
坐在正中的人大主任陈然的脸,唰的一下就黑了,这个场面实在太煞风景,但是一时三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然而至的场面,怎么对待这个冒然闯入的老头儿。
“啥话?”张老头儿陡然提高声音“我女儿是让你害死的,我今天就是来讨这个公道!”
“你瞎胡闹什么,法律可不是儿戏?”
“法律?”
张老头儿一声惨笑“法律就是包庇你这种为官不正,人面兽心乡长的庇佑符。我不信它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审判你,为我那可怜的女儿讨还公道。”
今天的张老头儿,不但胆儿肥了,遣词造句也无师自通,表达得很清晰。
“胡说八道,这是乡政府的会议室,不是你乱来的地方。”邱立明努力镇定住自己,这种场合,他不能不镇定。他朝台下瞅了一眼:“谢主任,赶快找人将他弄出去!”
坐在后排的谢小艳叫过两名工作人员,但几人都是一脸犹豫,想上台又像是害怕什么,举步维艰。这时候一直冷着脸的陈然发话了:“成什么体统,人大评议会议,居然有人闯进来搅局,给我把他带出去,继续开会!有什么事会后再说。”
“出去,你说出去就出去?”张老头儿突地掉转目光,盯住陈然,质问道:“我听说有个什么人大主任来了,还以为能给我们贫苦人民做主,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你这样能代表人民吗?”
陈然也被激怒了,自己好歹是县“四大家”的“一把手”之一,当着自己这么多属下,岂容一个老农民撒野指责!他顾了自己的身份,却忘记了自己身负的职责,猛的一拍桌子:“押出去!”
“谁也别过来!”张老头儿大吼一声,然后面向大家“邱立明要的两瓶好酒,我还没送呢,送给他之后我会离开的。”
张老头儿迅速的打开酒瓶的外盒,从中提两瓶酒来,瓶子上还真是标注的1573呢!他先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一手握了一瓶,咬着烟嘴,吼叫道:“谁也别过来,里面是汽油,今儿个我要跟邱立明这畜牲同归于尽!”
他说完高高的举起了双手的瓶子,眼看就要砸向邱立明。
“汽油弹!”
会场中的人一片惊呼。刚要上前的几人赶紧退了开去,谁都知道,两瓶汽油砸下去,加上张老头儿嘴上点着烟,那会是什么后果,估计会将邱立明与张老头儿变成两个大火人。
火焚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会议室的门被人“轰”的一脚踢开了,一个人猛然情急的大叫一声:“张大爷,请等一等!”
曾子祥终于赶到了!
张大爷不会听人喝止,但这人叫他“张大爷”声音还是树林扑火指挥者的那熟悉声音,这让他犹豫了,双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曾子祥一边大踏步过去,一边向张老头儿善意的摆手“老人家,我是卢原市市长曾子祥,你的事我专程给你做主来了,请你先冷静一下,我有话说。”他说完扫视了一遍全场的人“全呆在位置上,谁都不许乱动!”
这个时刻,只有安静才能稳住张老头的情绪,如果有人跑动,只有让他情绪激动,干傻事!
人大主任陈然,这时变愕然了,市长驾到?他倒是听说市长这两天到了青合县,但没想到会跑到乡下来,还赶上了这趟事?不过,他也庆幸市长及时赶到,否则这张老头两瓶子砸下去,今天的会就成了震惊全县、全市甚至更大范围的爆炸新闻了。真要那样,烧死的倒不会有几人,但因此落马的官员,估计就不是一个两个了,自己这个处于现场的人大主任也一定是首当其冲。
他没敢走动,但却是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叫道:“曾市长,您不要冒险!”
曾子祥瞪了他一眼“你就是陈然主任吧,你代表县人大,是全县人民代表的领导。我想问一下你,张大爷是不是人民,你代表他主持过公道吗?张大爷此举一定有他的无奈,我并不觉得危险!”他说完转身亲切的看着张老头儿“张大爷,我能与村民们一起扑灭大火,就一定能为你女儿洗清冤屈,也能为你自建树林失火一案找出真凶,还你公道!”
他的话和眼神,让张大爷眼中的精光暴射慢慢退去,渐渐的又恢复了到扑火现场的模糊惨淡。张大爷信任的将手放了下来,呆呆的矗立在那儿,背又有些驼了!
看他放弃了行动,邱立明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悄悄的盯了一眼曾市长,向乡政府办公室的几名工作人员一使眼色,示意他们将张大爷拿下。在他看来,市长刚才的话不过是为稳住张大爷采用的心理战术,现在不仅要将人拿下,还得赶快将人弄,不然,事情不妙!
有了他的示意,一名工作人员突然欺身过去,直欲将张大爷手中的瓶子夺过去。可他人未到,曾子祥眼中已是厉芒一闪,铁锋一见那神色,不待那人近前,已经飞身一脚,将其踢出了几米远“叭”的一声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