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股份有限公司高级副总裁、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以为是想刊登企业形象宣传的大客户,满面春风地说:“李总,这是我的名片;我是记者站的副站长,您有事和我说也一样!”
李豫菲接过吴悦的名片,看了看,然后笑着说:“我们公司想定期做一些企业形象的宣传,不知道我们之间能合作吗?”吴悦是广告公司出身的,一听是大客户,当然懂得如何应酬了。
当晚,李豫菲宴请吴悦和王金龙。王金龙知道侏罗纪(亚洲)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与石嘴沟子煤矿之间的关系,可他故意装糊涂。李豫菲很快就与吴悦聊得很投机了,她还让王金龙为企业宣传的事出了不少主意。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李豫菲才说明了来意。王金龙知道丑媳妇早晚也要见公婆,所以他也没有客气,王金龙提出帮助侏罗纪(亚洲)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做宣传没有问题,服务费是一年三十万元。李豫菲笑着说:“王老师,您可帮我们大忙了;那就辛苦您准备一下合同,我们先付十五万,其余的年底结清;您看我给您支票,还是现金?”
“现金!”吴悦说啥也没有想到,记者站的第一笔生意就赚了三十万。王金龙也没有想到煤老板出手这么阔绰,做生意不讨价还价。
吴悦和王金龙回到记者站之后,他们起草好了一份商务合作合同书。吴悦高兴地说:“小龙,要是再做成一笔的话,就够支付房子的首付啦,那咱们就结婚,好吗?”王金龙也很亢奋,他豪情万丈地说:“悦悦,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还要把我妈也接到省城,让她老人家也过几天好日子。”
第二天,这笔交易就这么心照不宣地顺利成交了。似乎双方都满意,皆大欢喜。
省长姜军在山海法制报上看到该报转发王金龙采写的那篇文章。姜军越看越生气,他把秘书秦正民叫了过来,姜军说:“正民,通知临海市市长和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明天来我办公室,让他们专程汇报‘石嘴沟子矿难’的详细情况;另外,把这个批示转给省公安厅,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去煤矿采访的记者人身安全,特别是写这篇报道的记者。”
临海县县长朱海涛刚进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
“朱县长,有个事我得向您汇报一下。”朱海涛一听,是县公安局局长陈浩民“浩民,你说。”“刚才省公安厅李厅长亲自来电话,让我们去石嘴沟子煤矿抓几个人?”
朱海涛一惊,急忙问:“抓谁?”陈浩民把几个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和职务逐一告诉了朱海涛,然后他话锋一转,说:“这是省厅督办的案件,人不抓不行,我和您汇报一下,您心里好有个数。”“那好,有什么新情况,你随时向我汇报。”朱海涛放下电话之后,他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丁零零丁零零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
朱海涛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听筒里面传来:“山海法制报的报道你看了没有?”听声音是临海市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汤雁军“我的朱大县长,你跟我说实话,‘石嘴沟子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人?”
汤雁军,男,临海人,临海市副市长。汤雁军是从山海法制报看到了王金龙采写的“石嘴沟子矿难”的报道。汤雁军看着看着,看出了一身冷汗。他很生气,亲自给朱海涛打了个电话。
“汤市长,您别听那些小报胡说八道;确实是三死、两伤。”朱海涛也看了那篇报道,他知道,现在只要说实话自己的乌纱帽就没了。朱海涛稳定了一下情绪。
“那记者为什么说,护矿队把许多矿工的尸体都拉出去烧啦?”
“瓦斯爆炸把几个矿工的尸体炸得分崩离析的,矿上怕遇难矿工家属看见之后闹事,就悄悄地拉出去烧啦。”朱海涛知道,烧尸体的事抵赖也不行,必须要有一个可信的说法。
“你说的是真的?”汤雁军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朱海涛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隐瞒,他说:“看您说的,我哪敢骗您啊!我以我的党性担保。”汤雁军也不希望这种事情是真的,他说:“你们马上给市政府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另外,你们赶快与媒体联络一下,做好解释工作。”
“好,我马上去办。”朱海涛放下电话之后,从办公桌上拿了几张面巾纸,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半天,朱海涛才恢复了常态。朱海涛刚想让秘书陈航通知李建国、董明强、陈浩民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会,陈航正好拿了份材料进来了。
“朱县长,这是北方煤炭报山海记者站一名记者传真给县委宣传部的一篇文章,是写‘石嘴沟子矿难’的。”陈航把材料递给朱海涛。现在朱海涛就怕听到与“石嘴沟子矿难”有关的事,一听这事儿他脑袋都是大的。
朱海涛拿过来一看,是一篇文章——谁在掩盖“石嘴沟子矿难”真相?朱海涛越看越生气、越看越害怕。他问:“这篇文章发了没有?”“还没有!”陈航说:“记者发给县委宣传部是为了核实一些细节;宣传部刘部长让人转过来给您先看看。”
“小陈,你赶紧通知李副县长、董主任和陈局长来我办公室开会。”
“好。”陈航又问了一句:“宣传部刘部长那边怎么答复?”朱海涛看了看手里的文章,琢磨了一下,说:“等我这边开完会你再和刘部长联系。”
“好。”
江学琴讲述的“石嘴沟子矿难”对姜军触动很大,他沉思了许久,他觉得目前这种头痛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从根本上无法杜绝“矿难”的频繁发生,要想彻底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还必须从根上下手;从根上下手势必就要涉及到某些势力的利益,势必就要得罪一大批人,再说自己目前在山海的根基还不稳,自己的办法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和理解吗?姜军自己也很困惑。
姜军曾长期在山海省和煤炭行业管理机构担任主要领导,他很清楚彻底解决“矿难”的办法。但是,现在他是一省之长,他的一举一动必须谨之又谨。姜军让秘书秦正民通知省煤炭工业厅厅长赵新民来自己的办公室。
赵新民,山海省锦城市人,老煤矿。赵新民是矿工出身,靠自学成才当上了地方大型煤矿的技术员,后来担任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矿长、矿长。
姜军觉得,自己的方案能否得到顺利实施,关键在是否能够得到赵新民和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陈志刚的支持。所以姜军决定先说服赵新民,在得到赵新民的支持之后,自己说服陈志刚就容易多了。
作为山海省煤炭工业厅厅长,赵新民对“矿难”和安全生产的认识要比其他人更深刻。自从姜军担任山海省代省长之后,赵新民知道,这位老煤炭出身的省长一定会对煤炭行业动大手术的,所以这段时间赵新民也在等待着与姜军深谈一次。
“姜省长,您好!”姜军见赵新民进来,笑着说:“新民,坐,坐。”
双方寒暄完了之后,姜军说:“新民,现在‘矿难’是你和我要共同面对的头等大事,现在全国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咱们,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的话,那咱们的工作就很被动啦。”
“姜省长,要是从数字上看,咱们去年和今年的‘矿难’死亡人数与往年同比还是呈下降趋势的;去年国家给咱们的指标是四百八,可去年咱们才死了四百一。”赵新民性格外向,说话口无遮拦。
姜军有些不悦,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可不希望这场谈话不愉快。姜军说:“新民,你是老煤矿啦,处理‘矿难’的经验比我丰富;现在和咱们那时候不一样啦,只要发生一起‘矿难’,甭管死了几个人,全国的媒体一起上,全国十三亿人都盯着你,你要是处理不好,在人民的眼里咱们就是罪人!大家可不管你过去有多少功劳。”
赵新民见姜军没有打官腔,他很高兴,他觉得自己也得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赵新民说:“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互联网,好像咱们处在全民监视的状态下工作;全省这么多煤矿,谁敢保证哪个煤矿不出点事儿,不死几个人?”
“新民,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个月之内,把全省的所有煤矿要彻底清查一遍,看看多少是有手续的?多少是缺手续的?多少是没手续的?包括黑口子,都要彻底排查清楚,每一个煤矿都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你不搞清楚,炸弹随时就会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啊。”
“好,我回去就马上安排!”
姜军见赵新民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又问:“新民,你当矿长那时候为什么‘矿难’就比现在少得多呢?”姜军实际上很清楚赵新民会怎么说,因为姜军自己也亲自管理过煤矿,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啦。但是,现在就必须要让赵新民把这个原因说出来,因为只有这样,姜军才能让赵新民感觉治理“矿难”和“煤改”的建议是他的主意,是省长支持他的想法,不是他支持省长的计划;因为只有这样,赵新民才能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头。
赵新民和我们身边的好多人一样,喜欢向别人讲述自己过去的英雄壮举,喜欢为人师。省长用讨教的方式问他,赵新民可算找到表现的机会啦,他说:“我当矿长那会儿,我们那是国营大矿,每年矿上购置安全生产设备都有专项资金,现在这些民营煤矿,他们哪舍得投这个钱?再说啦,他们就是有钱也不愿意投!”
“为啥不愿意投?”
“小煤窑、黑口子是不愿意投;本身就手续不全,或者干脆就没手续,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让干了,所以他们当然不愿意投这种钱啦;再说,小煤窑和黑口子都是层层转包,出小事就赔点钱,出大事就一走了之,到时候你连人都找不到!”
“现在咱们省里不是把年产五十万吨以下的煤矿都停了吗?”
“咳,咱省里的文章是这么规定的,可是在实际操作中,你今天封了他井口,你一走他照样挖;说实话,这里面牵扯着很多地方官的个人利益,很多人早就让人家搞定啦!”
“那你估计全省这类的小煤窑和黑口子能有多少?”
“我保守估计,最少有四五千!”
姜军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情况有这么严重。姜军知道,如果这次行动不彻底的话,这四五千个小煤窑和黑口子随时都会变成不安全隐患。这就像随时都会爆炸的四五千个定时炸弹。姜军表面还是谈笑风生的样子,他说:“那年产五十万吨以上的煤矿,他们的安全生产情况是不是好点?”
“别提啦!”赵新民喝了口水,说“姜省长,今天可不是我挑事儿,现在‘矿难’之所以频繁爆发,就是省里上次‘煤改’闹的!”
“上次‘煤改’闹的?”姜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他故意问。
“上次省里搞煤老板身份合法化,就是允许煤老板向省里交纳其所承包煤矿煤炭总储量的资源价款,省里就允许煤老板将这个矿总储量的煤挖完;结果这个方案导致现在全省的煤矿就像二踢脚一样,说爆炸就爆炸。”
“是吗?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姜军问。
“上次省里‘煤改’的想法是好的,可是这些煤老板他可不会按照你的想法执行;就说这核定煤矿总储量来说吧,过去煤老板不关心这个事儿,可是现在这一核定,煤老板变着法儿的把储量弄低了,这样在交纳资源价款的时候就能少交一大笔钱;煤老板少交纳一大笔钱,那国家就要损失一大笔钱;抛开这个损失不说,煤老板为了取得这个合法开采的身份,七拼八凑把一部分资源价款交了,他哪还有钱再购买安全生产设备?所以,我说现在‘矿难’集中爆发就是上次‘煤改’闹的。”
姜军觉得赵新民这个煤炭工业厅厅长还真不是白给的,他还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了,看来赵新民还是琢磨这个事啦。姜军说:“新民,既然你明白这里面的利弊,那上次‘煤改’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提出来呢?”
赵新民苦笑了一下,说:“姜省长,我明白管什么用,您别忘了,我就是个小厅长,我上边那不是还有分管的领导吗?分管领导上面不是还有大领导吗?他们不懂,我要是敢提出反对意见,那我这个厅长也就快下课啦!所以我也懒得说。”
“不可能吧?”姜军问“难道是陈副省长不支持你?”赵新民见姜军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说:“不是陈副省长不支持;那时候陈副省长还不是副省长,是他的前任。”
“哦,”姜军知道赵新民说的这个人,这个人口碑确实不怎么样。姜军还是想知道赵新民关于治理“矿难”的想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他说:“新民,你觉得这‘矿难’究竟怎么样才能治住呢?”
“您真想知道?”赵新民笑了笑,说:“我看还是算了吧,如果我说了,估计全省没几个人会支持我这个方案的,而且您也不会支持。”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我不支持呢?”
“您真想知道?”
“当然啦,要不我找你来干吗呢?”
姜军是老煤矿,他又当省煤炭工业厅厅长这么多年,你要说赵新民对治理“矿难”没有自己的想法,恐怕谁也不相信,只是陈志刚的前任是位外行,赵新民也不愿意和他叨叨。今天姜军这么问,赵新民可算找到个倾诉对象啦,他说:“从根本上彻底治理‘矿难’实际并不难,主要有三条:第一,购置最先进的采掘设备;第二,购置最先进的安全监督和防御设备;第三,严格按照安全生产标准去执行。”
姜军觉得这就是内行和外行的区别,虽然赵新民说的这几条看上去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新意,可是姜军知道,世界上的每一起“矿难”都是可以避免的,遇难的每一位矿工原本都可以和我们一样,与他们的家人一起感受生命的快乐;无论是谁,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为“矿难”狡辩都应该受到谴责,都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姜军说:“关键是这些想法如何实施?如何形成执行力?”
赵新民说:“姜省长,如何实施和执行力与政府治理‘矿难’的决心是成正比的!”
“哦。”姜军觉得赵新民这是话里有话,他问“难道你怀疑政府治理‘矿难’的决心?”
“不是我怀疑。”赵新民说“山海省委、省政府每任领导都曾下决心治理‘矿难’,如果从根本上要治理‘矿难’,可是哪任办到了?所以我说您要是没有‘遗臭万年’的决心,也就别提从根本上彻底治理‘矿难’。”
“遗臭万年?”姜军笑了,他说“有这么严重吗?”赵新民也笑了,说:“要下大决心从根本上治理‘矿难’,那就必须要得罪一大批煤老板以及他们背后的各种势力;现在的煤老板,个个手眼通天,黑的白的一起招呼,你还没治理他呢,他先把你给治理了;我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是让您有个心理准备,真的!”
“新民,能说说你打算怎么执行,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赵新民说:“要想从根本上彻底杜绝‘矿难’,首先必须进行产业整合,政府应该重点扶持几个国有的煤业集团,把政策和资金都向几大集团倾斜;全省年产一百五十万吨以下的煤矿在下一年度不再给予年审,然后由几大煤业集团出面收购;进行完这次史无前例的煤矿大革命之后,对几大煤业集团进行全面产业升级;在这个基础之上,我前面说的那三条就有可能逐步实现,这样全省‘矿难’就能大幅度下降!”
“你是说年产一百五十万吨以下的煤矿全部被收购?那这个动作会不会太大了?”虽然赵新民的整体想法和姜军想的一样,但是,赵新民提出的产业整合步伐显然要比姜军预想的大得多;如果把一百五十万吨以下的煤矿全让几大煤业集团收购了,那全省就剩不下几家民营煤矿啦,那全省的煤老板就会联合起来“造反”的,由此引发的后果也许不堪设想。姜军显然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